八號風球下的澳門,雨幕如簾。我坐在窗邊,黑膠唱機裏正放着《風繼續吹》,雨滴敲打玻璃的節奏與旋律奇妙地重合。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適逢迎來張國榮六十九歲冥誕,連颱風都帶着《阿飛正傳》裏無腳鳥的幾分漂泊感。
唱針劃過《紅》的紋路,那句「紅像薔薇任性的結局」在風雨中格外清晰。想起哥哥在一九九七年演唱會上,穿着紅色高跟鞋的模樣,那種不顧世俗眼光的張揚,正如窗外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卻依然怒放的花草樹木。媒體總愛談論他的「帥顏」,卻鮮有人懂得他的涵養,他最美的從來不是皮相,而是《霸王別姬》裏程蝶衣對鏡描眉時,眼中那份將生命獻祭給藝術的決絕。
當雨勢漸大時,黑膠唱機恰好轉到《沉默是金》的旋律。「笑罵由人,灑脱地做人」,這句歌詞恰似他的人生注腳。在那個保守的年代,他敢在眾人面前牽起唐先生的手;在人人追求「完美偶像」的娛樂圈,他偏以《春光乍泄》中任性脆弱的何寶榮,敢於撕碎大眾傳統的標籤。這讓我想起《阿飛正傳》的台詞:「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而他終其一生,都在以藝術家的決絕姿態,飛越世俗的樊籠。
風突然轉了個方向,將雨點斜打在窗上。我望着牆上《英雄本色》的海報,想起他飾演的宋子傑──那個在槍林彈雨中依然保持赤子之心的員警。戲如人生,他何嘗不是在浮華娛樂圈中,守護着本真的那個?這時候,《追》的旋律適時響起:「這一生也在進取,這分鐘卻掛念誰」,歌聲穿過二十多年的時光,依然讓人心頭一顫。
雨幕中,一對年輕情侶匆匆跑過。女孩紅色的裙擺被風吹起,像極了《縱橫四海》裏,鍾楚紅在塞納河畔的經典鏡頭。我突然明白,為甚麼這麼多年過去,我們依然懷念他──因為他活成了《我》那首歌裏唱的樣子:「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在追求流量與話題的今天,這種真實越顯珍貴。
夜深了,風球仍未解除。電腦迴圈播放着《當年情》,看着雨水在窗上繪出變幻的圖案。恍惚間,似乎看見他站在紅館舞臺中央,西裝筆挺,對着臺下溫柔一笑。這個畫面,就像《金枝玉葉》裏顧家明彈鋼琴的側影,永遠定格在最好的時光裏。
颱風過境後,第二天澳門又會恢復平靜。但有些東西永遠不會過去──比如那些經典的旋律,那些鮮活的銀幕形象,還有哥哥給我們的回憶──「過去多少快樂記憶,何妨與妳一起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