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熟日常)樓梯間的土地公 葉子飛
唐樓清拆前夜,看着樓下阿婆搬家。她堅持要親手取下在樓梯轉角供奉了四十年的土地神龕。神像不足三十釐米高,紅漆剝落處露出檀木原色,香爐裏積着厚厚的香灰,像一層黑色的年輪。
阿婆用紅綢布包神像時,手背的皺紋與木雕衣褶疊在一起。第二天,這尊見證了整棟樓嬰兒啼哭、婚嫁鞭炮、喪事白花的土地公,被安置在電梯公寓玄關的迷你神龕裏。
二十年前的唐樓樓梯間,每層轉角都有不同風格的庇佑。二樓黃家的陶瓷觀音像前總擺新鮮橘子,四樓黃大仙神龕貼着子女的入學通知書,底層鐵閘上掛着撒瑪利亞太太的十字架。這些信仰標記如同鄰里間的暗號,清晨上香時的寒暄,構成了比法律更有效的社區公約。
偶爾還能在舊區發現幸存者。下環街有棟六十年代唐樓,樓梯間的福德祠至今香火旺盛。
幫陳阿婆安頓好神像那晚,電梯突然故障。在漆黑密閉的空間裏,她摸出打火機點燃一支傳統線香。微弱的火光中,我看見神像的眼睛依然溫潤如初,彷彿那些被電梯井截斷的鄰里記憶,都儲存在這抹歷經滄桑的釉色裏。
或許所有城市更新都要付出這樣的代價。我們得到垂直生長的生活效率,卻失去水平蔓延的人情網絡;神明住進了恆溫的室內,卻再難聽見樓梯間的家常絮語。當電子香燭的定時熄滅功能取代了出門順便上炷香的隨意,某種微妙的精神連結也隨之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