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琴第一次見到周凱時,他正瑟縮在社區服務中心的鐵門後咬著冷饅頭,雪花落在他那發黃變硬的羽絨服毛領上,融成一小片更深色的漬。那是2022年的深冬,她剛接手「暖冬幫扶」專案,手裡的幫扶名單上,周凱的名字旁畫著個紅圈——單親家庭,母親癱瘓在床,自己剛丟了餐廳後廚的工作,連房租都欠了三個月。
「先喝碗熱湯吧。」林秀琴把保溫桶遞過去,桶壁還帶著剛出鍋的溫度。她還保持著溫柔的笑容,以防將對方嚇怕。周凱抬起頭,睫毛上掛著的雪粒簌簌下掉,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睛,像受驚的兔子。他沒說話,只是雙手接過保溫桶,連手套都沒有,指尖泛白又僵硬,喝第一口湯時,燙著他的唇,卻還是捨不得放下。
那天之後,林秀琴成了周凱家的常客。她幫周凱母親聯繫社區醫院的上門問診,又托朋友在超市給周凱找了個理貨員的兼職,甚至自掏腰包幫他墊付了半個月房租。每次過去,周凱總顯得很拘謹,要麼低頭收拾屋子,要麼蹲在床邊給母親削蘋果,話不多,卻會在林秀琴走時,把她落在沙發上的圍巾仔細疊好,遞到她手裡。
「林姐,等我發了工資,就把房租錢還你。」有次林秀琴幫他搬完過冬的米糧,周凱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斬釘截鐵。林秀琴笑著擺手:「不急,你先顧好你和阿姨。」她沒說的是,自己這個月的工資,除了給孩子交學費,剩下的幾乎都貼給了專案加添物資,周凱只是其中一個。
變故是從周凱拿到第一筆工資開始的。那天他特意給林秀琴送了袋水果,說是超市裡打折買的。林秀琴收下後,第二天發現水果袋裡夾著張紙條,上面寫著「謝謝林姐,以後不用麻煩您了。」她以為周凱是不好意思再麻煩她,沒有多想,只是之後沒再主動上門,只偶爾在社區碰到時,問兩句近況。
直到社區主任把她叫到辦公室,手裡捏著張舉報信。林秀琴接過了信,信紙皺巴巴的,但字跡卻很熟悉——是周凱的。信裡說林秀琴「利用幫扶名義索要好處」,還說她「經常在背後議論幫扶對象家境,博取同情。」林秀琴背後一陣發涼,硬生生愣在原地,耳畔「嗡嗡」作響。
「秀琴,你別著急,我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否則亦不會給你看。」社區主任歎了口氣,把舉報信推到她面前,「可周凱一口咬定,還說你收了他的水果,就是變相要好處。」林秀琴拿著信,雙手發抖,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像小刀子,割得她眼睛生痛,亦像在嘲笑她有眼無珠。她想起周凱蹲在床邊削蘋果的樣子,想起他遞圍巾時的小心翼翼,想起那碗被喝得乾乾淨淨的熱湯——原來那些溫順和感激,都是假的?自己在那個環節得罪了對方?
她不甘心,當天下午就去了周凱家。門沒關好,裡面傳來周凱和他母親的對話,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飄進林秀琴耳朵裡。
「媽,我早說過,不能讓她一直幫我們,她幫得越多,以後越會拿這些事來欺壓我們。」是周凱的聲音,比平時沉了些,帶著股不耐煩,「我舉報了她,也是為了讓她別再糾纏我們,省得以後到處說我們欠她的。」
「可是小凱,我見林姑娘是真心幫我們啊……」他母親的聲音帶著猶豫,卻被周凱打斷:「真心?她不過是為了工作吧!您沒看見她每次來,都要跟鄰居打招呼,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在幫我們?」
林秀琴站在門外,手腳冰涼。原來自己掏心掏肺的幫助,在他眼裡,不過是「工作」;自己小心翼翼的照顧,竟成了「糾纏」。她想起每次幫周凱母親擦身時,老人拉著她的手說「謝謝你」,想起周凱第一次拿到工資時,眼裡的光——那些瞬間,難道都是演的?◇(待續/逢星期一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