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行雲)老公撥扇  馬不前

從前,廣東人有一句歇後語:「老公撥扇=淒涼」,這只是「淒」與「妻」諧音而已。

在風扇與空調發明之前,炎炎夏日,消暑之道,除了搧扇,別無他術。我的家鄉新會,是有名的「葵鄉」,所產的葵葉,可以編織成扇子,行銷全國。新會婦女,以編織葵扇為副業,幫補家計,新會人稱此舉為「合扇」,葵葉散裂,以葵綫縫紉,使之合成團團圓圓的扇子,有些女兒家憑藉合扇為職業,終身不嫁,人們稱她們為「合扇老女」,自從風扇大行其道,葵扇很少有人使用,變為被捐棄的秋扇,葵圍闢為禾田,合扇的技藝,漸漸消失,只餘少數「玻璃扇子」,以工藝品形式在市面佔一席位而已。

我小時在澳門,隨同父兄「瓹燈籠底」(出入秦樓楚館),猶能記起那時的妓院沒有冷氣,妓院在夏日多在大堂懸掛風幔,由龜奴搖擺而生微風,略顯清涼而已,進了阿姑的香閨,便由阿姑的女傭替客人搧扇,阿姑則搖動手中檀香扇子,替她的溫客搧涼,藉表恩情,於是,有人說:「阿姑撥扇=心涼」,檀香扇子蕞爾小物,能生幾許涼風?客人享受情人心意,身雖不甚涼,而心則涼透矣。

我在澳門進入報界時,風扇早已面世,可是,卻享受不到風扇的好處,其理由為人人桌上都有一大叠文稿,風扇足得滿天飛,便變得亂晒大籠。我的報館位於青草街街角,編輯部設於二樓,地方不小,但工作人員繁多,主筆,編輯,記者,校對,電譯員與及一些訪客,都擠在一堆,撰稿的撰稿,吹水的吹水。最要命的是面向西斜太陽,報館工作時間由下午四時至凌晨四時,夏日悠長,晚上九時,紅日仍然閃爍着光芒,熱氣蒸騰,使人昏昏欲睡。文人之中,煙鬼繁多,鴉片煙,大碌竹,水煙帶,百鳥歸巢,針嚜……煙塵滾滾,與斜陽混成一片,使人感到炎熱煩躁,身處如此環境,好文章如何寫得出來?澳門人其時多穿唐裝短打,衣料多為黑膠綢(或稱香雲紗),因室中不少女記者,女校對,女譯員,總不能以「牛記笠記」示人,熱得汗流浹背,只好人手一把破葵扇,每寫一行字,總要大撥一番,好不容易捱到凌晨四時下班,人已熱得頭昏腦脹,彷彷彿彿,踉踉蹌蹌,回到住處,倒頭大睡。

前輩報人龔德柏,以論文激烈馳名於時,他的文章,寄到各大報社,都收取高酬,起初,他聘人替他搧扇子,後來,他覺得搧扇子仍不夠清涼,最後,他想到一法:把清涼的井水注入一個大木桶中,桶中放一磁椅,桶頂置一木板,他就脫去上衣,只穿內褲,坐在磁椅,手按木板寫文章,他文筆極快,每天可完成論文五,六篇,每篇約為二千字,每篇稿費約大洋二十圓,每天可贃一百圓,那時,白米每擔約需五,六圓,在報人中,算是高收入之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