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月台)夜半鬼梳頭 天恆

推着盛載簡單家當的手推車,到處尋找新居所。自從離開狹逼的家,將近大半年,習慣了席地而睡,四野為家。年近古稀,腰幹佝僂,無病無痛,精神爽利。天天到附近超市拾紙皮,撿紙箱,交到回收商,換點報酬,足可糊口,自給自足,自食其力。

東尋西覓,終於在一條陋巷的盡處,找到一個待建地盤,是屋前有個小庭院的兩層樓房,可能因業權問題,擱置了很長時間,庭院雜草及膝,房舍門窗盡毁,殘垣敗瓦,牆灰剝落,磚石斑駁,滿布木屑,磚碎和垃圾。看來已荒廢了一段漫長歲月。

踏入房舍,下層是客廳浴廁的偌大平面,空無一物,沒有任何家私擺設。每個角落散放三,兩鋪蓋,和隆起的被褥,顯然已有流浪漢盤踞。為免互相騷擾,還是往二樓察看吧。

步上樓梯,是兩個面積相若的房間,意外的是沒有任何佔據者,環境也比地面整潔。最內壁的房間,原來的卧床早已坍塌,破爛的床架,木屑撒滿一地。面向窗台,有一張岌岌可危的梳妝桌,附一張高背靠椅。另一間則是空空蕩蕩,甚麼也沒有。這倒好,稍作清理打掃,便可展開被鋪,安躺酣睡。

幹了大半天活,疲憊不堪。半躺半卧,取出經常儲備的麵包,灌一瓶塑樽水作消夜,是慣例。至於沐浴,每個星期僅兩次,是到公廁,或公園浴室解決。孤家寡人,骯髒點,也無妨。很累,很累,迷迷糊糊的入睡,夢不太多,總會睡得不好,每晚醒幾次,是一把年紀的特色。

 

半夜乍醒,四周漆黑如墨,萬籟俱寂。黑暗中,寂靜中,窸窸窣窣,嘶嘶嗦嗦,傳來十分輕微的聲響,模模糊糊,隱隱約約,依依稀稀。明明搜索過,隔壁沒有人,為何會有聲音呢。睜開惺忪睡眼,跨出門檻,循聲找尋,探個究竟。

空窗漏入微弱光線,陰暗中,向着窗台的高背椅上,不知何時,坐着一個披着灰白長髮的中年婦人,背向着,只辨身型,臉龐無法清楚。她非常專注,非常緩慢地梳頭。

頭髮太蓬鬆太凌亂了,難以梳理。「唉」,輕輕嘆息,猝然,婦人用雙手取下頭顱,放在梳妝台上,繼續慢慢梳理。

天啊,是一隻女鬼,一隻輕易取下頭顱的女鬼。幾乎昏倒過去……

                                               

(一)

極度驚駭,被嚇得魂不附體,然而頭顱脫下,沒有鮮血淋漓,臉朝窗外,也不覺恐怖猙獰。最大的感受是突兀,毛骨悚然。日常見到斷手斷腳的殘疾人,都會不舒服,何況是沒有腦殼呢。即時反應是驚叫狂呼,急忙按着喉嚨,生怕被女鬼聽見。猶幸,那苗條的身軀,那纖幼的蘭花手,仍一上一下,來而往復的梳頭, 梳頭……

慢慢,躡手躡腳退回來,周遭如常,人也如夢初醒。真的是發夢嗎?唯心房仍是卜卜卜亂跳,冷汗還是簌簌簌流竄。怪不得二樓沒有流浪客,他們應已洞悉。

輾轉反側,無法入睡。那久遠年代的記憶,霎時在腦海浮現……

 

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吧,仍在平民小學唸書。那時候,小城沒有高樓大廈, 也不會車水馬龍,同學全是街坊鄰里,時常結伴步行上學。

途中,必會經過全區獨一無二,一幢佔地頗廣的南歐式別墅,紅牆灰頂,格柵方窗,外有小花園,花木扶疏,據傳是某富商豪宅,平日靜如深海,鮮有人出入。鄰居常說,深夜偶聞鬼哭神號的怪聲,神秘莫測,詭異肅森。 

當年幾個超齡男同學,好動頑皮,膽大包天,興之所致,竟說要夜闖別墅,還相約幾個天真女孩,一同探險。當年各父母為口奔馳,對此一無所知。

月黑風高,一群初生之犢,帶備電筒,聯袂出發。女孩子留在庭院外守候,男同學則騎膊馬爬過圍牆,穿過樹籬,攀上窗台,往屋內覬覦,沒有發現任何動靜,不甘作罷。其中兩個膽大的,更登上後樓梯,到二樓窺視。

稍過片刻,不知見到甚麼,他倆突然驚惶失措,嘰嘰呱呱瞬即從二樓滾下來,慌不擇路的攀過矮欄而出,早已鼻青唇白,臉色發紫,手顫腳震,氣若柔絲,半晌說不出話來。

「嗨,究竟發生甚麼事?」大家非常關切。

「一隻女鬼,可以隨意轉動頭顱的女鬼,恐怖極了。」他倆歇斯底里,語無倫次。大家也嚇得冷汗直颷,花容失色,頭也不回的逃離現場。自此,上學繞道而走,不敢越別墅半步雷池。

至於那兩個男同學,一個脛骨折斷,需請假休學,延醫診治。另一個受到驚嚇,高燒不退,整日胡言亂語,躺在醫院半個月。經此一役,無頭女鬼夜梳頭的恐怖傳聞,不脛而走,遠近皆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