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熟日常)有塵的天   葉子飛

小時候躺在陽台,能看見雲朵緩慢改變形狀的全過程。那時的天藍得毫無保留,像剛被洗過的玻璃,連偶爾經過的航機拉出的白線,都顯得過於唐突。

現在某些日子的天空,像蒙着淡灰的紗。太陽明明懸在那裏,光線卻要穿過某種看不見的阻隔才能抵達眼皮。本應是澄明的秋日午後,遠方的澳門塔在空氣中微微暈開,如同未乾的油畫。

手機裏的監測懸浮粒子的軟件,用跳動的數字把模糊的感覺量化:PM2.5、能見度、污染物指數。知識沒有帶來解脫,反而讓每次抬頭都多了層認知負擔,原來連嘆息都要先經過數據的許可。

最悵然的是暴雨過後的片刻清澈,雨水暫時壓住塵埃,天空突然露出記憶中的湛藍。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份清澈是借來的。隔日,熟悉的灰調又會如常歸來。

我開始理解父輩說起想當年眼裏的光,他們記憶中的藍色,如今成了需要等待特殊氣象條件才能重現的奢侈品。颱風過境後的第一縷陽光,冷鋒抵達前的剎那明亮,在這些縫隙裏,天空才會短暫地回到從前的模樣。

在圖書館翻到八十年代的澳門影集,照片裏的藍天飽滿得幾乎要溢出紙面,議事亭前地的碎石路在陽光下白得晃眼。合上影集望向窗外,同樣的建築物,罩在相同的灰色天幕下,突然覺得像隔着玻璃看世界。

但天空從不辯解,它只是存在,以它當下被賦予的模樣。如同我們的生活,無法永遠保持童年時那種透明的輕盈。壓力如塵,在日常的空氣中懸浮,逐漸成為呼吸的一部分。我們學會與之共處,就像學會在朦朧天空中辨認方向。

或許天空和我們一樣,都在學習承載這個時代的重量。那些塵埃是發展的印記,是交匯的代價,是無數選擇在空中凝結的具象。而我們要做的,不是等待塵埃落定,而是在有塵的天空下,依然記得抬頭。因為藍天的本質從未離開,它只是暫時在練習,如何穿過薄塵,依然照亮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