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刷到小柔的朋友圈的九宮格時,指尖在冰涼的手機屏幕上頓了頓。照片裏她穿着綴滿珍珠的婚紗,頭紗被風拂起一角,新郎是當年同班的另一位男同學海哥,他胸前的襟花正是我們碩士答辯那天三人慶祝用的藍繡球品種。我激動地點開我與小柔的對話框,那條淹沒在訊息洪流中的邀請赫然在目:「我將會跟海哥辦婚禮,穿婚紗給你看,來當我頭號姊妹呀!」末尾還跟着個俏皮的眨眼表情,發送日期是三個月前。
那條錯過的訊息像根細針,扎進我的眼底泛起酸澀。指尖向上滑動,屏幕滾動起雜亂無章的資訊:保險仲介的促銷海報佔據五連屏,代購的瓶瓶罐罐在特效光裏旋轉,某次參加活動的講者即將再舉辦另一工作坊的宣傳。而那條帶着香檳氣泡般歡欣的邀約,卻沉沒在陌生人的日常裏,像一封寄錯地址的請柬。
不知道甚麼時候朋友圈早已成了不熟的人的展廳。某次活動交換名片的記者,社區瑜伽班的點頭之交,甚至連網購客服都擠在通訊錄裏。每次刷新動態,如同踏入喧鬧的假面舞會──妝容精緻的陌生人舉着九宮格面具起舞,而故人的低語被淹沒在其他人的喧鬧中。
我想起小柔在大學的休憩區跟我分享她在課堂上記下的筆記,而海哥掏出一個保溫飯盒分享他在唐人街買的水餃:「先吃吧,不然放久了就變涼。」那時手機通訊錄只有百人,每條消息提示音都像心跳。如今好友數量突破八百,心的容量卻被擠佔得越來越薄。上週清理聯絡人時,我對着某朵向日葵頭像遲疑許久才想起,是某次參加義工活動交談過幾句的參加者。
相冊裏一張照片刺得眼睛生痛。小柔捧花上有一個花型的掛飾,那是我們當年聖誕假去意大利旅行一起買的。海哥的西裝口袋露出的絲巾──當年我們三人下課後騎單車去小鎮時看到買下的。評論區裏,同門師姐留言:「怎麼沒見冬兒?她當年可是你倆的『電燈泡專業戶』。」我蜷在沙發角落,把那句「對不起,我錯過了」寫了又刪。
第二天我跑去珠寶店挑了條珍珠手鍊。在賀卡上畫了個流淚的卡通自己:「容我之後到你們的城去找你們,拜託別計較我錯過了你們的重要日子」快遞員封箱時,透明膠帶嘶啦作響,讓我想起在那年考試前──我們擠在打印店打印備考筆記,打印的聲音同樣刺耳。那些需要互相扶持的歲月,比朋友圈的濾鏡更接近生命的質感。
我開始為通訊錄瘦身。投資理財顧問、瑜伽班同學、僅有一面之緣的「人脈」被輕輕移除。每刪除一個陌生頭像都彷彿在給舊日的回憶讓出棲息之地。
朋友圈依然歌舞昇平。但如今我每次刷朋友圈都會特別留意那些熟悉的面孔──小柔曬出她家的貓,我留言「貓很可愛,終於如願為家增添一位家庭成員」;海哥發出他們夫妻倆出遊的合照,我回應:「在東京嗎?有空出來見個面嗎?」當指尖為熟悉的名字停留時,冰冷的屏幕終於滲出溫度,像那年三人在寒冬晚上結伴回宿舍的安心。
我們總在訊息海洋裏打撈世界,卻任由最珍貴的東西沉入深淵。或許所謂社交網絡,不過是現代人編織的華麗繩網,而真正的連結,永遠需要留一盞專屬枱燈,只照亮故人送來的專屬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