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蟬鳴唧唧。暑假又到了,孩子從學堂裏歸來,書包一丟,便成了家中的「閒人」。這「閒人」二字,本是舊時對無業者的稱呼,如今用在孩子身上,倒也貼切。
孩子的母親便與我商議,要趁這假期,教他做些家務。我想,這主意不壞。從前的人家,孩子五六歲便要學着掃地、抹桌,現今的孩子,卻到了十歲有餘,連自己的襪子都不曾洗過一雙。
起初是教他整理自己的書桌。那書桌向來是「橫看成嶺側成峰」的,鉛筆、橡皮、紙片,堆得如同小山。孩子站在桌前,眼神飄忽,手指頭在桌面上畫着無形的圖案,顯出一副茫然模樣。
「這樣亂的書桌,如何找得到東西?」我問道。
「我都知道在哪兒。」他答得理直氣壯。
我想,這倒也是實話。野兔認得自己的洞穴,老鼠曉得自己的地洞,人又何嘗不是如此?但家務之道,原不止於實用,更在於養成一種秩序。於是強令他收拾,他只得慢吞吞地動手,將鉛筆歸入筆筒,廢紙扔進簍中,動作遲緩得如同蝸牛爬行。
次日是教他掃地。他拿着掃帚,如同持着一柄長劍,東一掃,西一掃,灰塵不但未入畚箕,反而揚得滿屋都是。他的額上沁出細汗,眉頭緊鎖,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勞役」頗感不滿。
「我同學都不用做這些。」他忽然冒出一句。
這理由何其熟悉!三十年前,我也曾對母親說過同樣的話。時移世易,孩子的藉口竟絲毫未變。可見人心雖隨時代流轉,懶惰卻是亙古常新。
「別人不做,與你何干?」我反問。
他無言以對,只得繼續與灰塵作戰。漸漸地,那掃帚在他手中變得馴服了些,灰塵也聽話地聚在一處,不再四散亂逃。
洗自己的小衣物時,場面更為滑稽。肥皂泡沾滿了他的手臂,水花濺濕了衣襟,一件背心搓了足有十分鐘,攤開來一看,污漬依然頑固地趴在那裏,向他咧着嘴笑。他氣惱地將背心摔進盆中,水花濺了他一臉。
「太難了!」他叫道。
我坐在一旁,並不幫忙,只提醒他哪裏該用力,哪時該換水。他折騰了半晌,終於將那幾件小衣物洗淨,晾在陽台上,在陽光下滴着水珠。他望着自己的「戰利品」,臉上竟浮現出一絲得意之色。這神色,比他考試得了滿分還要真切。
最有趣的是教他煮飯。量米、淘米、加水,這些步驟在他看來,簡直比學習數學題還要複雜。他將手指伸入鍋中量水,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這樣對嗎?」他反復地問。
「你自己判斷。」我答。
電飯鍋的按鈕按下後,他便守在旁邊,時而湊近聽聽聲音,時而掀開蓋子看看,活像一隻守着魚乾的小貓。飯熟時,他歡呼雀躍,彷彿完成了一項偉大的發明。
如此這般,一個暑假過去,他學會了諸多家務。雖然做得不夠利落,但終究是開始了。我注意到,自從他開始參與家務,摔壞東西的次數少了,對自己的物品也愛惜了些。一日,他竟主動將客廳的靠墊擺放整齊,這小小的舉動,竟讓我心頭一熱。
現在的孩子,功課如山,時間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家長也常覺得讓他們讀書便是,何必勞動?殊不知,家務原是人生的第一課。在這日復一日的瑣碎中,藏着責任,藏着獨立,藏着對生活的體悟。
孩子做家務時那笨拙的模樣,恰似幼鳥初次展着翅膀,雖不優美,卻是飛翔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