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熟日常)斷水流   葉子飛

每個月的第一個週二,管理處都會在電梯裏貼上通告,為了清洗水箱,上午九時開始停水,下午二時恢復。

我會提前儲好一桶水,看着浴缸裏泛着微光的水面,讓我想起小學某個夏天,澳門遭遇大旱,全城輪流制水。那時候沒有通告,只有鄰居阿婆拿着鐵皮喇叭在巷子裏喊:「今日輪到我們沒水啦!」聲音刺破晨霧,驚醒整條街的夢。 

制水是件大事,母親會找出幾個紅色塑料桶,讓我跟着街坊去消防栓排隊。隊伍中有人抱着嬰兒,有人拎着菜籃,大家默契地保持着一桶水的間距。消防員擰開閥門時,水流衝擊水桶的聲響像場微型暴雨。

上週停水日,我試着用儲存的水煮咖啡。熱水沖散咖啡粉的瞬間,突然想起制水那時,父親如何用最後半壺水泡出三天的茶渣。那時每一滴水都無比珍貴,洗米水留着擦地,洗臉水用來沖廁,連杯中剩下不起眼的一滴水都要喝乾淨。現在浴缸裏那兩桶備用水,到恢復供水時往往原封不動,最後澆了陽台那盆半死不活的吊蘭。

恢復供水後,管道會發出古怪的嗚咽。這聲音總讓我想起當年排隊時,空水桶互相碰撞發出的空蕩聲。如今打開水龍頭就有源源不斷的水流,但再也喝不出當年排隊打來的那桶水的清甜──或許因為裏面少了汗水的鹹,少了等待的苦,少了整條街分一桶水的珍貴。 

時代給了我們太多理所當然。當停水變成日曆上一個可預測的記號,我們失去的不僅是應對無常的能力,更是那種將普通日子過成節慶的智慧。

水箱清洗完畢的時候水壓會特別大,我站在花灑下,讓水流沖刷過記憶中的塑料桶、鐵皮喇叭和水聲。這些畫面終將隨着老一輩的離去而模糊,但至少在我的經歷中,可以學會擁有非必然的寶貴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