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節難得的小長假,爸爸媽媽正商議著去哪裡旅遊,我靈機一動,提議道:「不如我們去長沙吧!之前一直想去沒去成,這次終於有機會了。」於是,三張前往長沙的高鐵票便定好了,二0二五的復活節,就要在長沙度過了。
抵達長沙的第一日,岳麓山的輪廓在晨霧中緩緩甦醒。纜車如雲中舟楫搖向峰頂時,忽見杜牧的詩句從巖壁間滲出:「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千年後仍帶著霜葉的潮氣。愛晚亭的飛簷正接住幾片初染的紅楓,遊人舉起相機的指尖凝著微涼,恍若定格了某個唐詩的韻腳。待登臨禹王碑前,腳下湘江已化作一闕潑墨長卷,朱熹「納於大麓」的筆跡在苔痕間閃爍,提醒著這座山巒自古便是吞吐星斗的書頁。
如果把長沙比作我記憶中的一卷菲林,那次日的底片便浸透了江風的銀藍。橘子洲頭,青年毛澤東雕像的衣袂被吹成浪濤形狀,恰似《沁園春》裡「浪遏飛舟」的具象化。我對著湘江翻開詩集,鉛字竟在波光裡重新排列組合——當年「問蒼茫大地」的詰問,此刻正被沙洲上新栽的銀杏與鳶尾溫柔接住。轉至杜甫江閣,暮色將飛簷染成琥珀色,晚唐的漂泊與當下的安穩在簷角銅鈴聲裡微妙疊合。忽見孩童舉著雲朵狀的棉花糖跑過,倒像是接續了詩聖未寫完的甜韻。
第三日的菲林顯出霓虹的漸層。文和友的復古市集裡,油煙與鐳射光在鋼筋骨架間纏鬥,毛筆字招牌下翻滾著小龍蝦的赤紅浪潮。李商隱「月色燈山滿帝都」的盛景,在此處被解構成霓虹管拼貼的賽博朋克長沙。轉場IFS國金中心,玻璃幕牆將李白的「手可摘星辰」具象為直達雲端的電梯,古今光影在鋼筋混凝土裡完成了一場量子糾纏。
最後一天,影像裡帶著老茶湯的暖褐。豐盈西里巷弄間,曬衣繩懸著方言編織的密碼,青磚牆上藤蔓正將歲月編成蘇軾筆下的「此心安處」。陶藝店裡拉胚機轉出宋代影青瓷的記憶,咖啡館飄出的焦香與隔壁蔥油餅的氣息在晨光中纏綿。當我坐在樟樹下翻看這四天的菲林,忽覺整座長沙城原是個巨大暗房——岳麓山是未定影的詩稿,湘江水流沖洗著時光銀鹽,而我們都是偶然闖入顯影液的旅人,在按下快門的瞬間成為這卷城市記憶的某個光斑。
返程高鐵啟動時,窗外的天際線正將楚漢風雲與摩登光影摺疊成便箋。長沙終究不是能被定格的風景,它是永遠在顯影的詩集,每道摺痕裡都藏著時空的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