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中華神話故事改編的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鬧海》近日再度延長放映,續寫中國影史「神話」。適逢另一部神話題材電影《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在台灣上映逾半月,中華神話成為島內熱門話題。筆者近日採訪台灣神話學者、東吳大學中文系教授鹿憶鹿,探尋中華神話的魅力之源。
「神話是人類的童年,是民族的夢,是一篇篇色彩斑斕的詩。」以神話學和民間文學為主要研究領域的鹿憶鹿認為,創世神話與民族性有著密切關係,而從中華神話的演進可以看出中華民族的務實和包容。
神話是「民族性的鏡像」
「異界想像是我們現實生命的補償。」鹿憶鹿近年潛心《山海經》研究,而她與《山海經》結緣始於20年前在北京與大陸著名神話學專家馬昌儀的相識。「看馬老師眉飛色舞地談《山海經》圖像,頓感一種不可理解的驚詫。」鹿憶鹿形容遇見《山海經》是「如被召喚的奇幻旅程」。
在鹿憶鹿看來,《山海經》「包羅萬象」——有奇幻神祇,也有鳥獸蟲魚樹木花草;有佩戴使人不知恐畏的獸,有吃了能治妒病的獸,也有食之能無臥的鳥;有的草服之媚於人,也有的草服之美人色。
然而,她並不覺得《山海經》的創作初衷就是「讓這些神靈為人服務」,「萬物有靈,這些靈是自然存在的,本身就是那裡的主宰,只是後人將它們功能化了」。
鹿憶鹿認為,早期的中華神話只是出於「合理設定」,對神靈能力的「樸素描述」,但逐步塑造出了中華民族對職責權屬的認真。「神祇有了職責也就有了道德約束,所以中華神話裡的神善惡分明,往往有完美道德性。」
她說,相較而言,西方神話特別是作為本源的希臘神話裡,神有著和人一樣的人性缺點,因為他們的神是「依照人塑造的」。
「通過文人不斷渲染和後人添加,晚近的神話故事裡,能看出我們這個民族十分注重實用性。」鹿憶鹿舉例說,與西方神話不同,中華神話裡沒有美神和愛神,但有促成婚配的月老和負責生育的送子娘娘。
她說,與西方故事裡「小紅帽」獨自外出遇見狼外婆不同,在台灣、福建等地流行的「虎姑婆」故事裡是「大人出門、孩子留家」,「這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我們民族性裡安土重遷的家園意識,而西方則更喜歡冒險和嘗試」。
鹿憶鹿說,漢民族農耕文明養成的故土意識,形成整體民族性更加追求安全感,所以有「倉廩實而知禮節」,所以有「落葉歸根」。
神話是「人類的童年」
去年鹿憶鹿在福州講《山海經》,台下聽眾「孩子比大人多」。「大人會覺得裡面的東西有些怪,而孩子只會覺得有趣。成年人的想像力已經被知識體系框住了。」她說,神話不是「正常與不正常」,而是「平常與不平常」。
東晉郭璞注釋《山海經》的序言中有寫「夫玩所習見,而奇所希聞」,鹿憶鹿笑言「這就是『少見多怪』的意思」。
在鹿憶鹿看來,小孩子讀神話故事,就像在內心種下一顆想象力的種子,將來自然會發芽開花結果。
「女兒小時候曾問我,『如果兩隻眼睛長在一起,看東西會不會更清楚』,讓我想到《山海經》裡『一目國』或許就是想像力的靈光乍現。」
「養育孩子就像再過一次童年,對人文修習很有幫助。」出生於澎湖的鹿憶鹿,童年記憶裡的場景是大海、船、魚貝。她說,那時的一切都是想像的素材,小小的山就是她的太行、王屋。
鹿憶鹿認為,對神話的文學創造就像讓神話「從童年走入成年」,讓神話有了許多衍生意象。如「精衛填海」逐漸有了復仇的意涵,「刑天舞干戚」與猛士英雄相連。
看到市面上各種版本的《山海經》,鹿憶鹿認為「有些版本的插圖更像動漫,失去了中華文化裡的樸素和高雅」。她想寫一本給孩子的《山海經》,文字淺顯易懂,插圖或許會選用明清版畫上的模版,黑白素色,「如果覺得有趣,可以自己塗色」。
鹿憶鹿說,神話本身除了想像力還有一定的詩意。
神話「可以包容天下」
鹿憶鹿認為,脫胎於中華神話的文化作品不能只讓人看到文化的層面,更重要的是創新層面,「如何用中國以外、甚至大中華文化圈以外的人聽得懂的語言,講述以中華文化為內核的神話故事,值得思考」。
中華文化具有強大的包容性,而作為中華文化成果之一的中華神話同樣有很強的兼容性。鹿憶鹿說,宮崎駿的動畫裡用了大量中華文化的內容,例如《千與千尋》裡有很多來自中國六朝誌怪小說的仙鄉故事。
在鹿憶鹿看來,讓中華神話乃至中華文化「走出去」,要有包容的意識,「大格局有大包容」。
常年往來於兩岸進行學術交流的鹿憶鹿發現,相較於年輕學者,老一輩學者的理論基礎更為扎實。「過去,台灣高校中文系出來的研究者有很好的文學功底,現在一些年輕研究者的古典文化底子還是不夠。」出身於傳統中文系的鹿憶鹿曾系統學習過古典文學,包括《左傳》《楚辭》《史記》等。
「文化創意固然重要,但沒有深厚的文化積累,即使有創意也是『無源之水』。」鹿憶鹿說。
鹿憶鹿主張文化產品的創作要心懷天下,但不認為要討好外界,更要去除功利目的。「一個好的作品一開始就要專注於作品本身,這是創作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