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行雲)《琵琶行》與「琵琶仔」  馬不前

從前的澳門,也有詩中描繪花街的影子:

從事煙花行業的龜母,常常外出物色貧家少女,其時,稱為:「糟豬花」,意思就像村鄉中人,常常購買養豬人家多餘的小豬(豬母產子太多,乳水不足餵養)。龜母決不致胡亂買入豬花,也會不惜付出高債,買入五官清秀,性情溫柔的少女,攜回妓寨養育,一方面派使老妓教授她玩樂器,唱曲詞,一方面聘請名師宿儒指點她讀書識字,寫詩描畫,日久有功,小豬花漸漸變得斯文溫柔,戒絕粗言穢語,舉止端莊,而且,經過長時期耳濡目染。到了十三,四歲,就可以出來學習「應客」了。

請不要聽信一些外行人的胡言亂語:應客就是跟客人伺寢,那只是外人的想當然耳,初上臺盤的雛妓,她們不稱娼婦而稱「琵琶仔」,琵琶仔所標榜的是處女之身,賣藝而不賣身,所謂藝,是彈琴吹簫,輕吟淺唱,挾菜代飲。

《琵琶行》詩中所謂:「十三學得琵琶成」,並非虛語,她們應客多在十三四歲,誠如杜牧詩中所云:「娉娉嫋嫋十三餘,豆窛(草頭)梢頭二月初。」她們雖稱琵琶仔,但並非只會弄琵琶,揚琴,洞簫,三弦,秦琴,古箏,喉管和嗩吶(又稱大笛)都玩得出神入化,使人耳朵忙不過來,在花街中就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皆能,這是基本要求。更有所謂:猜,飲,唱,靚,鏡五德(又稱五得,意即五瓣都掂),猜是猜拳:代客猜拳,輸少勝多,使自己的客人不致輸拳,被對方灌酒灌到「放白鶴」(不勝酒力而嘔酒);飲,是代酒,當客人面對敬酒而無法應付時,請纓代飲,豪氣干雲;唱是生,旦俱佳,子喉,平喉甚至霸腔,都中規中距;靚是天生麗質,粉雕玉琢,令人愛我見猶憐;最後是鏡:鏡不是單指照鏡,而是偶然接過傭婦遞過來的小鏡子,淡掃蛾眉,輕補褪脂,撫鬢撩鬋,顧盼生姿,使旁觀者覺得色授魂與,上述五德俱全,很快便會竄紅,當如詩中所云:「曲罷常教善才服,粧成每被秋娘妬。」於是,便:「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了。」

不過,更紅的琵琶仔也像如今的影星,影后,「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花等閒度。」韶光殘酷,青春一晃眼就過去了,更紅的琵琶仔也會:「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車馬稀了。」

詩中的妓女即使紅透半邊天,只好:老大嫁作商人婦。從前,生意人不受尊重,士農工商,位居四民之末,不似如今,女明星嫁給商人,面有傲色。那個時期,福隆新街阿姑,要嫁給商人也未必如願,到了最後,貧病以歿,一副薄棺,與草木同腐。較諸詩中老妓,更為悲慘。

詩人聽到琵琶仔的經歷,想起自己服官事帝,身遭貶謫,也不得不悲從中來,聽到:「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從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不知我們現在身居澳門,想起從前福隆新街的琵琶仔,有何感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