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的街道是座植物標本館。宮粉羊蹄甲在消防局的紅牆前堆積粉雪,木棉樹沿荷蘭園大馬路投下火焰般的陰影,鳳凰木用碎金葉片鋪滿塔石廣場的石階,針葉松的墨綠細針終年散落在崗頂劇院的側巷。這些樹木在混凝土夾縫裏,構建起這座城市的綠色面貌,每個轉角都是翻開新一頁的景象。
三月初的冷雨還帶着鋒芒,東望洋街的宮粉羊蹄甲卻已開得格外飽滿,落在積水的柏油路上。清潔工用長柄竹掃帚將落花聚集成堆,粉紅色和白色在掃帚紋路間交織出一幅抽象畫。
木棉的登場總是暴烈的,當第一朵紅花砸到地上發出悶響,整座城市便知道雨季將臨。唐樓的騎樓底下常有人仰頭閃避墜落的木棉花,卻又忍不住撿起完整的花朵端詳。最驚心是暴雨後的清晨,滿地殘花泡在積水中,連排水溝都泛着隱約的緋紅色。
六月鳳凰木燃燒時,樹葉間濾出的光斑映照在行人身上。樹蔭下的流浪貓撥弄着路邊飄過的膠袋,發出的沙沙聲與頭頂葉片搖晃的頻率重合。還有幾個穿校服的學生蹲在樹根拾果實,他們將種子塞進潮濕的石縫,或許明年那裏真的會長出新苗。
至於那些終年蒼翠的針葉松,它們是街道的隱士。在崗頂劇院側巷,松針會悄悄刺進路人的羊毛圍巾,在聖老楞佐教堂臺階,松果總滾進人們的鞋底。最冷的一月清晨,松樹凝着露水的針葉,會把街燈的光折射成細碎的鑽石,鋪滿孩子上學的必經之路。
我常在夜半散步時觸碰這些樹木。宮粉羊蹄甲的樹皮十分光滑,木棉樹幹的筆挺如青年人的背脊,鳳凰木的裂紋就如老人的皺紋。它們的呼吸淨化了空氣,把整座城市打造成四季的舞台。
昨夜散步至家的附近、發現路邊更換了一些新樹苗。細弱的樹幹綁着三根支撐木。我蹲下觸摸還未開裂的樹皮,突然感受到這些樹木賦予城市的領悟,就是所有堅韌都是從脆弱裏長出來的。就像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在水泥地與暴雨之間,尋找扎根的縫隙與開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