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來得太突然了,霎時間,我們反應不過來,還以為他信口開河,七嘴八舌問他:「真定假?請勿做山草藥,亂噏廿九呀!」
電譯員面紅耳赤,誓神劈願說:「珍珠冇咁真,呃你哋天打雷劈。」接着,揚一揚手中的電報紙說:「睜開你哋對荔枝龍眼睇清楚,切莫人心當狗肺!中央社消息,如假包換。」
我們才相信了,不知誰領頭,大家把軍帽拋上空中,有人把手上椰殼也拋上空中,都不約而同高呼:「中國萬歲!砌瓜日本鬼,槍斃日本天皇!」
晚飯於是無疾而終,一齊推推擁擁出了營房(X姓祠堂),大隊長宣布慶祝勝利,集體放假一天,我們往沙坪墟去買醉,時已漸漸入黑,但墟中萬燈齊亮,萬人空巷,炮竹聲響徹雲霄。我們跑到墟中唯一酒廠,美酒如玫瑰露,五加皮,竹葉青都售清了,我們只搶到六瓶玉冰燒,三十多人分酒,每人只喝幾口便喝光了,酒癮被撩起來,淺嘗即止,比禁酒更冇癮,大家正在吊酒癮之時,忽然酒廠一位千金,是我們學校女同學,我軍中一位小伙子是她的追求者,她見我們吊酒癮,駡天駡地,心中不忍,捧了一小埕她自己的「妝嫁酒」(農村富戶,生下女兒,便藏下好酒若干埕,以備女兒出嫁宴中款客,其中一部分是三朝回門時的禮物)。偷偷向我們說:「抗戰勝利,是比我出閣更大的慶典。」我們認為她深明大義,一齊向她行一個軍禮,她含羞答答點頭回禮。
這一小埕好酒,大大地舒緩了我們的酒癮,真是渴時一滴如甘露,美味無比,喝得我們連聲讚好,排長大大喝一口說:「人言世上無物可比喝母親第一口奶,小弟的第二口奶便是這酒了。」女同學聽了,更是羞不可仰。
酒喝光了,排長的酒癮仍大,向酒廠買了半埕酒糟,混以滾水,變成「酒粥」,大家如喝稀飯,一邊喝一邊說:「雖是酒粥,畢竟還有酒名,尚可頂癮,好酒粥!勝過艇仔粥和及第粥一百倍。」
東坡居士有云:「薄薄酒,勝茶湯,醜醜婦,勝空房……」信不誣矣。
我離開澳門到南北美洲飄泊,無土炮可喝,只能喝洋酒頂癮,但是,對於土炮,如思初戀情人,越思而越有味,八十年代,我初回澳門,到《華僑報》找到佟立章兄,大家相擁泣下,他邀我到酒樓替我洗塵,在澳時,我們都喜喝土炮,此次重逢,他問我:「你還想喝土炮嗎?」我說:「當然,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喝到半醉,我們一同唱:「半邊雞,一壺永利威……」
喝土炮,好盞鬼。如今,我已戒酒,立章兄天人永隔,追懷往事,痛何可言?(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