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約定的地點等小朋友放學，是我每天最快樂的時光之一，我喜歡看他遠遠朝我跑來的樣子。要是手裏拎着點東西，為了展示那個寶貝，他會故意大幅度地擺動雙臂奔跑；要是兩手空空，他就會表演着馬修斯過人的假動作往我這裏跑。我會察言觀色地看他的微表情，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興高采烈的，有時也會不高興，甚至哭喪着臉。

今天中午，我仍站在老地方等他，遠遠地看到他，既不跑也不跳，我猜他肯定是「遇上事兒」了。站到我面前時，他小小的胸膛上下起伏着，臉頰泛着紅暈。「幹仗了？」我摟着他的肩膀，故意斜着眼低頭問他。「就XXX，那個大傻瓜，他就是個大傻瓜。」他不看我，也不像往常跟我講班裏趣事那樣眉飛色舞，而是一上來就特別激動地發洩情緒。果然被我猜中了！「幹仗幹敗了？」我知道他不是會打架的孩子，使勁攬一下他的肩膀，故意這樣問道。

我拍拍他的後背，牽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XXX，他就是最不聽話的孩子，我們班同學都知道，老師也知道，老師也管不了他！」他依然很激動，呼吸也還是很急促，但語氣稍稍緩和了些。

後來，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我聽，我在心裏偷偷地把他「遇上的事兒」定義為了一場「壯舉」。

最近，數學課上開始使用圓規，兒子班上那個出了名的調皮小孩，便開始拿圓規搞惡作劇。他用圓規的金屬尖頭戳同學，雖然力道不大，但也會在皮膚上留下紅腫的點子。被扎的同學連疼帶怕的尖叫，會讓調皮的小孩哈哈大笑。今天，班上最老實的小孩也無緣無故地被扎了。兒子這次沒忍住，做出了他認為是伸張正義的舉動。

「媽媽，他跟我皮可以，我知道他可能就是管不住自己，沒甚麼壞心眼。但他不能故意欺負老實人！」正想批評他不該亂管別人閒事的時候，他竟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八歲的孩子，竟然能說出這樣通透的話？這是我完全沒想到的！

兒子之前就跟我講過班上那個調皮小孩的各種搗蛋行為，上課說話亂動，扔別人的小黃帽，藏人家的東西，反正就是這樣那樣惡作劇的小事情。兒子說早就看不慣他了，有一次調皮小孩扔另一個乖乖仔的帽子時，兒子就為乖乖仔出頭，跟他理論過一次。這次，他覺得調皮小孩做的太過分，非得給他點教訓不可……於是，就有了自己被氣成包公的那一幕。

聽他講了一路，最後，我們停下來。我俯下身，平視他火焰般的眼睛時，竟不知道該訓斥他一番，還是要表揚他幾句。

透過他那雙晶亮的眼，我彷彿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那個因為替同學打抱不平，而被罰站的小女孩。

小時候的陽光好像比現在的更明亮、更刺眼，尤其是初秋，坐在教室裏能被太陽曬到的位置上的話，如果不拉上窗簾，陽光會刺得人睜不開眼。曾經有一整個學期，中間第一排不需要換位置的地方，永遠坐着一個胖女生，她的頭髮是黃色的，她的整張臉是超級白的白色，比白紙還要白的那種白，連她的睫毛都是灰白色的。她好像比別人更怕曬，太陽一到她那裏，她就把頭整個埋起來，像隻大鴕鳥一樣。班裏的男孩子經常欺負她，拉她的頭髮，拖她的椅子，丟她的文具。有一次，兩個男生在太陽最刺眼的時候不讓她拉窗簾。她除了埋着頭掉眼淚之外，甚麼也不敢做。我衝到窗戶前，歘一下把窗簾拉上，兩個男生再來拉開時，我再拉上，最後，我站到窗戶前警告他們兩個：「今天我就站在這個窗簾前了，我看誰再敢拉開一下試試！？」接下來的一整堂課，我都是在窗戶前站着上的，老師最後也只是搖搖頭，表示了默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