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評口)十八分鐘的人性百態  泳藍

 《炸藥屋》(A House of Dynamite)用一枚來歷不明的洲際導彈,以每秒8公里的速度直撲芝加哥拉開了故事帷幕,並活生生地撕開了文明社會中那份平靜日常下的生存焦慮。從阿拉斯加雷達站的士兵到白宮戰情室的官員,每人都瞬即跌進這個十八分鐘的死亡倒數計時裡,導演凱薩琳·畢格羅暴毫不留情地揭露那個比核爆更致命的認知盲點,她以三線並行的敘事結構,將鏡頭對準三個封閉空間︰冰冷的雷達站、資訊漩渦中的戰情室、一個決定足以掀起全球大戰的總統專機內。總統開宗明義地點出了「炸藥屋」的比喻︰「彷彿所有人建造了一間裝滿炸藥的屋子,製造這些炸彈和計劃,牆壁隨時都會炸裂,我們卻一直住在裡面」,然而真正將要引爆炸藥屋的藥引,卻正在「未知」和「決策」的拉扯中越燒越短。

 導演顛覆了驚悚片(或是災難片)的傳統套路,徹底地讓「英雄」消失不見於故事之中。阿拉斯加雷達站的年輕士兵最早發現導彈軌跡,卻因操作手冊裡沒有「未知發射源」的應對條款而手足無措;白宮戰情室通訊官奧利維亞(蕾貝卡.弗格森飾)在海量矛盾資料中掙扎,衛星圖像顯示導彈來自太平洋,聲吶記錄卻指向「可能是系統故障」,她的每一次判斷都好比在鋼線上行走;而伊卓瑞斯.艾巴飾演的總統,面對「核反擊可能引爆全球戰爭」與「不反擊則坐視數百萬生命消逝」的抉擇,他與海軍少校李維對決定的討論,比任何爆炸場面都更令人窒息。這裡沒有《獨立日》式的孤高英雄,只有被資訊碎片淹沒的普通人,儘管這些人都被冠上了總統、軍人、官員的名號,他們不是不夠勇敢,而是在「不確定」面前,就連想要展示勇敢都找不到方向。

 影片的細節像一把手術刀,剖開現代社會的「安全感幻覺」。雷達螢幕上閃爍的光點可能是誤報、總統面前的加密通訊可能延遲、那怕是價值五百億美元的反導彈系統也會「一枚分離失敗,一枚未有命中」。最戳心的是奧利維亞口袋裡的恐龍玩具,當她在戰情室強裝鎮定分析資料時,指尖無意識地觸碰到兒子的玩具,這個象徵「脆弱與純真」的小物件,與室外逼近的死亡陰影形成殘酷對比。導演也刻意避開了傳統災難片的爆炸特效,轉而用跳字時鐘的變動製造壓迫感,隨著紅色的數字快速倒數,觀眾和角色都一起被推無法以足夠時間思考的困境。這設計不就如現實中的日常:我們總以為「還有時間」,於是經常專注社交媒體、為瑣碎事情爭論對錯、遇事總是猶豫不決,誰料機會已經從我們的指縫溜走。

 開放式結局的留白,比任何答案都更有力。當倒計時歸零的前一秒,影片突然黑屏,沒有爆炸的火光,也沒有倖存者的歡呼。導演顯然拒絕為觀眾送上一個乾淨的解決方案。引用她在接受訪問時的回應,「如果只是爆炸結局,觀眾便會忘記思考責任」「走出影院時,可能會忍不住想起自己生活中的十八分鐘」,而那些生活中經常出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幾秒鐘,可能是明知該改變卻拖延到「來不及」的無數個瞬間等等,這些常被我們忽視的「小猶豫」,其實都是自己「炸藥屋」裡的藥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