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讖一事,向來是極難的。每每翻開新書,或是踏入影院,總有人在那裏,嘴角掛着三分笑意,眼裏藏着七分得意,將情節結局一一道來,彷彿不如此,便顯不出他的先見之明。
我見過一位先生,生得瘦長,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他最愛在眾人興致勃勃討論新出版的小說時,突然插嘴道:「那主角後來死了。」眾人便如被潑了一盆冷水,興致全消。他卻顯出十分滿足的神情,彷彿完成了一件極偉大的事業。
書店裏常有這樣的人。他們立在書架旁,見人取書欲購,便湊上前去,道:「此書我看過,那兇手原是……」購書人只得將書放回,悻悻而去。書店老闆對此輩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他們既不偷書,也不毀書,只是站在那裏,用言語將書中精華盡數抽去,使書頁徒留空殼。
劇場裏更甚。後排每每坐着幾個「先知」,每當台上情節緊張處,他們便壓低聲音,卻又能讓周圍人聽得一清二楚:「下一刻要……」人們側目而視,他們卻渾然不覺,或是佯裝不覺。散場後,這些人總是最先擠出人群,又到下一處去施展他們的「先知」本領。
避讖一事,竟比避瘟疫還難。瘟疫尚可閉門不出,讖語卻無孔不入。電話裏,飯桌上,甚至廁所隔壁的小間裏,都會傳來關於某書某劇的「先知先覺」。我想,大約人人心中都藏着一個破壞他人樂趣的小鬼,只是有人將它鎖得很牢,有人卻時時放它出來作祟。
最妙的是那些自詡「我從不劇透」的人。他們確實不直接說出結局,卻會在你閱讀或觀看時,突然問道:「到那個誰死的地方了嗎?」或是「你知道後面會反轉嗎?」這好比先蒙住你的雙眼,再告訴你前方有坑,卻不指明坑在何處。如此,既滿足了他們不劇透的虛榮,又達到了劇透的效果,可謂兩全其美。
避讖難,難於上青天。然而細想之下,人生百年,本就步步走向已知的結局。所謂劇透,不過是提前告知了那終將到來的時刻。既如此,又何須惱怒那些「先知」呢?
橫豎都是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