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人閱己)憶澳門逸園賽狗場  金德

 逸園賽狗場這個名字,像一枚用舊了卻捨不得丟棄的銅幣,在每一個澳門人的口袋裡叮噹作響。對我而言,它更不只是名字,而是一段珍貴的記憶。小學那六年,我住在它對面的大廈,每天放學,總在「白朗古‧跑狗場」巴士站下車。車門打開,我踏下的不是柏油,而是一疊又一疊整整齊齊的童年。

 中秋,母親牽著我,鑽進園遊會的人海。燈謎在彩燈下搖曳,無比吸引著我,我踮起腳尖,把答案遞給工作人員,換來一把廉價塑膠劍,卻天真地覺得自己握住了整個江湖。新年,爆竹的硝煙尚未散盡,醒獅的鼓點已在耳畔炸開,父親把我扛上肩,讓我伸手觸摸獅頭的彩鬚,那一瞬,我深信自己未來一年都會行大運。逸園的風,總挾著爆谷的焦糖味、煙花的火藥味,還有家人掌心的溫度,一同埋進我的記憶深處。

 時至二0一八年,報紙的標題讓我猝不及防「逸園賽狗場即將改建為教育設施」,自己學校榜上有名,我開始幻想自己上到初中,和同學在操場藍色的跑道比比誰快,在圖書館看自己喜歡的漫畫書,而舊日的狗棚,則幻化成迴盪著琅琅書聲的課室。那時我想,知識與速度原來可以握手言和。

 然而願望像一隻斷線的風箏。升上初中,政策轉舵,原本計劃興建的學校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休憩娛樂設施的藍圖。我又開始期待自己放學後能與同窗倚在欄杆上,看水面的夕陽碎成金箔,也算另一種青春。

 如今,我已站在高三的門檻。逸園賽狗場,卻仍舊是那個逸園賽狗場──褪色的看台、鏽跡可見的大門,像一張擱淺的老照片。只有體育課長跑測驗時,我們才被老師帶去鄰近的蓮峰體育場,腳步掠過狗場外圍,塵土飛揚間,我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也聽見歲月消逝的聲音。休憩區依舊只存在於圖紙,像一顆遲遲不願落地的果實。

 失落難免,但轉念之間,我又釋然。大學的鐘聲即將敲響,我將離開,也將歸來。那時的逸園,或許已換上新裝:休憩區上大媽在跳著廣場舞,抬頭看去,天空掛著晚霞,泳池裡漂著星光。我會帶著大學同學回來,指著某片草地說:「這裡也曾經是代表速度與激情的地方。」

 願那一天的風,仍帶著當年爆谷的甜味,提醒我,無論城市如何翻頁,逸園永遠是夾在書頁裡的那枚書籤,標註著我們與時間並肩奔跑的起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