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行雲)回憶澳門報人謝覺紅   馬不前

澳門雖然是一個小地方,但是,人傑地靈,十字門靈氣所鍾,傑出人才頗為不少,畫家有吳漁山,鄧芬,高劍父,作家有鄧羽公,佟立章,汪希文,李鵬翥,報人有趙斑斕,趙鍵,李成俊,陳少偉等等。還有一人,如今已很少人提及的報人謝覺紅,謝覺紅已離世數十年,我還是忘不了這個朋友。

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在沙梨頭樂斯戲院門前代替朋友擺寫信檔,一天,澳葡政府派出「打針鬼」沿途兜截行人注射防疫針,針尖粗大,態度惡劣,途人紛紛詐辦寫信,躲到我的檔口「避拮」,其中一個剃光頭的少年和我談笑甚歡,他就是後來港澳報壇很有名氣的謝覺紅。

不久,我進入青草街《精華報》工作,一個寫信佬作編輯,新人新豬肉,難免受人排擠,唯一例外的是謝覺紅,他安慰我:「在此世界,不遭人忌是庸才,不必在意。」那時,他在報中充任電譯員,原名是謝國雄,他也是副刊寫作人,筆名是「戇居居士」,大家是青年人,很快便成為好友。他寫的多是打油詩,怪論,掌故之類作品,出語冷峭,笑中有淚,很受讀者歡迎。

其時,澳門市情凋敝,報紙廣告不多,只靠報份維持支銷,工人薪金和稿費常被積欠,偶然發薪,我們一同到市上「斬蛟龍」或打牙祭,他知慳識儉,「斬蛟龍」也是冬季一襲棉襖,夏季一襲黑膠綢,不若我們追求西裝革履,夏裇領帶。所以,報館欠薪時,人人叫苦連天,他只是望着我們嘴角微露笑意:「老友鬼鬼,莫財就出聲,朋友有通財之義,不必唔好意思。」掏出荷包,大叠銀紙:「想借幾多?請開尊口。」借到錢的同事,稱他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他會說:「車!觀世音喺觀音堂,呢度係青草街,咪摸錯招牌。」故此,他雖然內向寡言,還是得到同事歡心。

一般同事以為他節衣縮食是為了積財結婚,殊不盡然,為時久了,我們發覺他沒女朋友,報館中不乏女校對,女記者,不見得人人都是無鹽嫫母,他從不跟她們接近,有一回,名作家靈簫生從港來澳,邀請副刊作家到福隆新街開筵坐花,那些阿姑聞說座上都是名作家柳綿,靈簫生等人,紛紛上來認識心儀作家,謝覺紅依然枯坐如僧,對着粉白黛綠,拈花微笑,有人把一個琵琶仔推到他膝上,他只把她扶起說:「天氣熱,人責人,大家都不好受。」致令那個美麗的琵琶好冇癮。

於是,有人懷疑他夫是個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道學先生,或是生有暗疾,難近女色。有一回,一家三毫子小說出版社老闆找上門來,要求作家寫些風月小說,聲明稿費特優,因為,香港一群南來作家,其中幾位的風月小說,大為收得,令出版社撈到盤滿缽滿,我們廣東作家如嬲嬲肯下筆,一定更勝一籌,因為,用廣州話在談情說說愛時,又嗲又柔,令人意為之消,我們都擔心如被女朋友知悉,一定懷疑經驗何來?正在躊躇不決時,他拍心口說:「我嚟!我冇女友,任寫唔嬲。」

不久,書本出版,故事曲折,內容香艷,鹹到出汁,鹽花飛濺,繪影繪聲,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分明是個風月場中的過來人。真是唔聲唔聲,嚇你一驚,令我們大跌眼鏡。

我離開《精華報》後,總以為繼任人非謝覺紅莫屬,誰知社長用人唯親,另有其人,他轉到澳門《星報》編副刊,再轉往香港《權威日報》為總編輯。八十年代我回澳訪舊,柳綿說:「你此次真是訪舊半為鬼,謝覺紅患了怪病下世了。」使我大為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