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老越是喜歡悅讀和自己歲數相關的文章，我曾讀過《跟白樺樹說話的老人》，一篇描繪在大興安嶺群山中的青石嶺認識鄂溫克老人卡道布的故事。老人頭髮和鬍鬚全白了，卻依舊對著一棵潔白清麗的白樺樹說話念念有詞，很真誠。其實，白樺的花語和象徵代表著生與死的考驗，和老人脆弱的生命極為相似。

　像我這樣九十五歲的老人，曾到過海拔一千二百米的可可托海，實屬不易。可可托海隸屬於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阿勒泰地區富蘊縣，那裡大片白樺樹，宛如美麗的夢纏繞縈懷。老人和白樺一樣喜歡陽光，因為老人也喜歡生命力頑強的白樺，大火燒毀的森林先長出來的是白樺，屬於天然林的主要樹種之一。白樺在南方沒有樹種，我這位元老人兩次認識白樺在內蒙古。高高的成林成蔭，低低的風姿綽約。悄然尋找樹幹美麗而憂鬱的雙眸唱：「冬風吹冷白樺楊，一池梨花正芬芳。」我也曾聽過年輕人唱的朴樹的《白樺林》，那淒美的愛情，就發生在美麗的白樺林。我走入可可托海的額爾齊斯大峽谷，心中裝著白樺風情。

　老人都喜歡自然界的「神筆馬良」，阿爾泰山浩氣磅礴屬於新疆堅韌的脊樑。屏風樣的山巒連綿起伏，看起來像是裸露蒼涼的劍鋒。日曬雨淋，飽經風霜，卻蒼顏不老。神鐘峰腳下，白花花的山澗跌宕跳躍，湍急流經峽谷，彙聚到額爾齊斯河，這條中國唯一流入北冰洋的河，滋養兩岸許多植被，其中白樺樹吮吸天地精華，雖然我現在不在現場，但我能想到當下秋季一地金黃。

　那年，蒙古王的兒子洪太吉喜歡上美女薩拉，薩拉卻愛阿米爾。阿米爾和薩拉私奔跋山涉水來到神鐘峰。兩人饑食野菜狩獵捕魚，生活平靜而自得。一天，薩拉正梳理長髮，洪太吉偷射冷箭。薩拉從神鐘峰頂摔下，阿米爾悲痛欲絕自殺，雙雙落在額爾齊斯河中的巨石血染成霞。白樺目睹這不堪的一切，把所有憤怒射向洪太吉，林子發出咆哮，洪太吉和士兵們抱頭鼠竄。我在旅遊的時候，找到這棵和我一樣蒼老的白樺，似乎它的眼角還殘留著當年的淚凝成樹瘤，深扎眼角。我這樣的老人只能祈禱：白樺樹背後的永恆之愛長存世間，這樣的俄羅斯國樹的國家民族精神象徵能激勵更多人。

　我的老姐妹是位退休的數學教師，家鄉也有很多白樺樹，她常將那片年輕的林子通過微信發照片給我。筆直的白樺樹三五成叢，同根不同株，樹幹如手臂那麼粗，卻修長挺拔明眸皓齒，在藍天白雲下沐浴陽光。她常說，以前教過的每個孩子都是在疼痛中成長起來的。老人在破瓜之年想，自己經歷了歲月蹉跎，少不了大自然的風鑿雨雕。白樺樹沒有細枝的柔洽，也沒有花朵的芳香，就像老人堅韌的品格。

　附近的禾木村也有白樺樹，是和我這樣的百歲老人一樣古老的白樺林，壯觀一大片，蓊鬱濤聲響。寬寬的河流過，五彩的波斯菊點綴。圖瓦人喜歡打馬出行，樺樹林下那些參差的石頭坡地就有馬蹄印。遊人喜愛白樺樹，靠在白雪般的樹幹上，抱著百年老樹，瘋狂拍照發朋友圈。

　大峽谷安靜，除卻水聲沒有其他的聲音。後來，還有牧羊人低頭趕路，像《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中的「我」帶著風塵，只有白樺樹母雞送沙塵遷徙隊伍離去。十來分鐘後，隨著最後那批羊的漸行漸遠，我才從夢境中驚醒。愛與被愛都需要為他人著想，白樺樹細數著牧羊人的日子，也細數著牧羊人心中愛的分量。我這位老人在告別的時候，撿了卵石，帶瓶河水，就記住了可可托海的美，也記住了白樺樹如老人一樣的倔強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