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的初秋都藏在樹梢裏，十月的海風依然溫熱，細葉榕卻已開始篩下淡黃的葉片，像在試探季節的誠意。這些葉子落在馬路上，邊緣還帶着夏日的深綠，中心卻已暈開秋天的淡金，如同尚未下定決心告別。

木棉的轉變最為決絕，昨日還鬱鬱蔥蔥的樹冠，今晨便飄下第一片枯葉。堅硬的葉片砸在汽車頂棚發出脆響，像季節更迭的敲門聲。樹下的阿婆拾起一片對着朝陽端詳，葉脈在光線下呈現琥珀色的脈絡，不知道是否要把葉子當成煲湯的食材。

最善變的是大葉榕，同一棵樹上並存着深綠、淺黃、暗紅三種色彩，彷彿在同時經歷三個季節。陽光穿過這些斑駁的樹冠，在人行道上投下色彩斑斕的光影。放學孩童故意踩踏不同顏色的落葉，比較哪片發出的聲響最清脆，這是他們與秋天對話的特殊方式。

路邊的小菊花在秋日迎來花期，黃色的花朵與漸黃的葉片同時掛在枝頭，形成奇妙的矛盾美感。花影落在新鋪的行人道上，與鄰近老巷的青苔石板形成時空交錯。攝影師在等待最佳光線，他的鏡頭裏，落花與老街構成澳門秋天特有的詩意。

午後的陽光開始改變角度，斜照的光線將樹影拉長，讓街道突然變得深邃。鳳凰木的羽狀落葉在風中旋轉，像無數小型螺旋槳緩緩降落。咖啡店老闆將露天座椅挪到樹影裏，這個時節的蔭涼最是珍貴，既無夏日的黏膩，也無冬日的清冷。

初秋的澳門街道正在學習放慢節奏，樹木不再瘋狂生長，花朵不再急切綻放，連麻雀的鳴叫都顯得從容。這種轉變悄然無聲，卻讓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種寧靜的期待中，期待更濃的秋色，期待更涼的晚風，期待生命在成熟季節展現的姿態。

當最後一片梧桐葉開始轉黃，整座城市的秋意便完整了。這漸變的過程如同人生的某個階段：不再急於表達，而是學會沉澱；不再追求濃烈，而是懂得品味淡雅。在澳門的街道上，秋天不是終結，而是另一種開始，以更沉靜的姿態，迎接生命的下一個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