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張品良在客房的沙發上坐了一夜,儘管全身幾乎都濕透,但他只不過用大毛巾包裹著,稍為擦了乾一點,呆坐了一晚,思前想後始終不解何以原本從二人世界變為三人行的幸福家庭,會變成如此模樣?他直到天亮才敢去浴室換衣服,鏡子裡的自己臉色發青,眼中盡是紅筋,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混身倦態。
從那天以後,「回家」變成了一件需要鼓足勇氣的事。每天下班,張品良會在公司樓下的停車場多待半小時,聽著收音機裡的老歌,手指反復摩擦方向盤。他生怕一回家,推開門看見滿地狼藉;又怕聽見妻子的咒駡,更怕看見小宇躲在房間門口偷偷看他的眼神。有一次妻子在飯桌上罵他「沒用」「賺的錢還不夠請個工人」,小宇突然放下勺子,鸚鵡學舌似的說「爸爸沒用,爸爸沒用。」張品良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他想抱過孩子解釋,卻被妻子推開:「你看,連兒子都知道你沒用。」那天他含著口中的米飯,已經吞不下去了。
最讓他絕望的不是肢體暴力,是不被信任的孤獨。去年夏天,妻子因為他晚歸了十分鐘,就用頭撞牆,額頭上腫起來,更哭著給她姐姐打電話,透過像通話,將傷勢展示,還說:「張品良動手打我。」接著她姐姐和姐夫趕了過來,張品良正想解釋,卻被妻子的姐姐指著鼻子罵:「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對女人動手?」後來他找朋友阿強傾訴,阿強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你讓著點她,她還能吃了你?」甚至連他找社工求助時,社工都皺著眉問:「是不是你先惹她生氣了?女人一般不會主動動手的。」他們的反應都似乎在說一切問題都源自張品良本身,後來他開始理解,原來這也算是家暴,不過男人的「被家暴」,都被視為「太弱」「孬種」的象徵。
三個月前的那個晚上,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天他幫忙剛把小宇哄睡著,妻子突然衝進房間,手裡握著一把水果刀,對著臥室的門砍下去。「你是不是想離婚?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刀刃砍在木門上,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木屑飛濺到地上。小宇被嚇醒,坐在床上哭著喊:「媽媽別這樣!」對突如其來的質問,張品良呆在當場,只伸手擋在兒子身上,然後刀「哐噹」一聲掉在地上,他看著妻子通紅的眼睛,又看了看嚇得發抖的兒子,突然就下定了決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向上司請了假,在公司附近租了間套房。收拾行李的時候,他只敢拿幾件衣服,偷偷把那張樂園買的全家幅塞進口袋。離開家的時候,小宇還在睡覺,他站在門口看了很久,直到聽見臥室裡傳來妻子的咳嗽聲,才匆匆關上門。
他理解到妻子一切的怒火是衝他而來,相信不會對孩子下手,假如自己不在家,或者可以讓她緒稍為穩定一點,或者,日後再找機會帶她就診。不過他自己卻主動找醫生,方醫生轉介他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他的焦慮症在慢慢好轉,還給他開了助眠的藥。偶爾他會偷偷去小宇的幼稚園,躲在樹後面看兒子和小朋友玩滑梯,小宇笑得很開心,只是偶爾會回頭往校門口望,像是在找什麼。◇(待續/逢星期一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