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讀小學六年級時。離畢業考初中的日子越來越近,主題相同的師教時時入耳來:
「作好兩種準備,考取考不取一個樣。」
「考取了繼續讀書將來為人民服務,考不取當新農民為建設祖國作貢獻。」
老師往往講了「作好兩種準備」後,強調「爭取考上」。 也因此小小年紀也有了壓力感。
一天下午,全體同學集中在操場。校長說請來了二年前畢業的新農民作報告,介紹務農的經驗。
是個學姐,一臉孩子氣,瘦瘦的,皮膚黝黑,衣褲上打着補丁。
她一點也不怯場,落落大方講開了,連稿子都沒用。講了未考上初中的懊惱,講了甘當新農民的思想轉變,講了勞動中的錘煉與收穫。精彩感人的緣故,不時引來掌聲、笑聲。
給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她給秧苗施肥──潑糞吃的苦頭。
學姐說,本以為這事比較便當,自己力氣小,少舀一點就是了。不料舀了半勺潑出去,正巧風過,將空中的糞水吹了個反轉,如細雨般迎面飄來,灑得身上濕漉漉臭烘烘,卻還不知所以呢!又一勺潑出去,糞水劈頭蓋臉撲了過來,嚇得尖叫起來。隔壁田裏的老農驚問了原由,三言二語指點了迷津:潑糞時應背對風,順風潑出去。
一天中午,班主任把我喚去,問道:快要畢業了,有甚麼打算?我說考取考不取隨便。班主任點頭說,是應有這樣的態度,服從祖國需要嘛。我又說,爹娘一定要我考取。班主任又是點頭:家長的想法也對,多讀書長知識用處大。
老師向畢業班推薦一本書:《農村日用大全》。相當多同學沒有買,雖只一角幾分,家長也捨不得。有個同學嚷嚷「就是不買」,聽起來雄心勃勃,說這書是給落榜生準備的,我能考取,買它幹嗎?
左等右盼,終於迎來了考初中的那一天。吃早飯時,娘親如每學期開學一樣,把蔥煎荷包蛋放在我面前,督促我先吃下去。流傳至今的風俗,吃了聰明,能考好成績。
臨走時,母親遞過來二角鈔票,說是買點心吃。以前偶然不帶點心只給一角,今天考初中破例翻倍。
考算術、語文、作文三門。過程中感覺良好,算術還不如校裏複習的難。作文題寫在黑板上,名為「我家是怎樣節約糧食的」。語文老師講過,考的定是記敘文,你怎麼做的就怎麼寫,句子通順加幾個形容詞,就有好分數了。我照此進行,都是親身經歷的,鉛筆尖飛舞,文不加點,還把「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嵌了進去,還自以為得意。
是學校思想工作做得好,也有幾分年少幼稚不知利害,並不太把考試放在心上,往返的路上,照常說說笑笑,臨場也不緊張。
回到家,母親迫不及待問「考得怎樣」。我本想說「蠻好考」,腦子急轉彎,改作了「有點難」,意在留有餘地,以防考不取。
放榜了,班主任把我與同桌的徐同學叫去,說肯定有考取也有考不取的,你們甚麼態度呀?我倆都說兩種準備。
「這很好」,班主任稱讚後,對徐同學說,這次你沒有錄取,只能當社會主義新農民了。他關愛地說,不過你年紀太小,人還沒有鐵鍬柄高,種田是很辛苦的,當心好身體。邊勞動邊複習,明年再考。
班主任的目光轉向我,話很簡單,說你被錄取了,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我雖然很開心,但礙着好朋友徐同學沒錄取,不好意思都表現在臉上。
回到家裏,未等母親發問就說考上初中了。母親笑容可掬,催我馬上向父親報喜。父親回信表揚了一番,獎勵我去上海玩幾天。
還從未到過嚮往既久的大上海,情不自禁歡呼雀躍,得意忘形地問:「假使考不取給去上海玩嗎?」母親面孔一扳:「要麼吃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