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飛電影《教訓》開場的首十分鐘內,便令觀眾感受到一種難以名狀的不適,這種不適並非來自血腥暴力或驚悚情節,而是源於一種更為隱蔽、更為日常的壓迫形式:知識的暴力。影片講述一位年輕作家與文學大師之間的關係,同時揭露了知識權力如何在看似溫文爾雅的交流中,完成對個人的精神摧殘。導演精準捕捉了知識分子暴力的那種特有的「優雅」——沒有咆哮,也沒有肢體衝突,以精心挑選的詞彙、意味深長的停頓,卻比粗暴的力擊更讓受者的心靈完全崩壞。
為了製造最佳呈現「暴力」的舞台,導演刻意選擇了一棟充滿古典美的鄉間別墅作為主要場景,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古董家具上,牆上掛著價值連城的藝術品,書架上排列著皮面精裝的典籍。這種視覺上的高雅與寧靜,與暗流湧動的心理博弈形成尖銳對比。影片的聲音設計同樣匠心獨具——翻書聲、鋼筆在紙上滑動的沙沙聲、酒杯輕碰的清脆聲響,這些「文明」的聲音成為精神暴力的最佳掩護。
主角從滿懷崇敬到自我懷疑,再到徹底崩潰的轉變過程,被分解為一系列看似微不足道的精神打擊——大師對他作品的「建設性批評」、對他生活習慣的「善意提醒」、對他情感關係的「關心詢問」。這些行為單獨來看都無可指摘,但累積起來卻形成一張無形的控制之網,大師像是自我催眠地相信自己是位「幫助」學生的知識權威,但卻是「以善之名行惡之實」。他首先摧毀對方的自信、然後剝奪其自主性、最後取而代之成為其精神主宰。這種「溫水煮青蛙」式的精神控制,往往比顯性的暴力更具破壞性,受害者甚至無法明確指出傷害從何而來。
電影對知識分子虛偽性的揭露同樣入木三分。導師在公共場合慷慨陳詞文學的自由精神,私下卻不容許任何對其權威的挑戰;他宣揚創作的純潔性,卻暗中操縱出版機會作為控制手段;他聲稱要培養獨立的藝術家,實則在量產精神附庸。這種言行不一的雙重標準,恰恰是知識權力最常見的運作方式——用崇高的理念掩蓋卑劣的權力慾,用複雜的理論包裝簡單的控制。
《教訓》就如一面鏡子,照出了當代知識社會中那些隱蔽而優雅的暴力形式。它告訴觀眾,最危險的壓迫者往往不是舉著武器的暴徒,而是那些手握鋼筆、滿口箴言的殿堂大師們。在知識與權力交織的灰色地帶,《教訓》點亮了一盞警示燈,照亮了那些以教育之名行壓迫之實的精神暴力。這或許就是影片留給觀眾最寶貴的「教訓」——對任何試圖定義你、限制你、否定你的「權威」,保持健康的懷疑與適度的反抗,才是維護精神獨立的最後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