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課室裏,眼鏡是條隱形的分界線。二年級時,坐在我前面的同學,是我記憶中第一個戴眼鏡的同齡人。那副厚重的黑色塑膠框,像給眼睛裝了兩扇小窗戶。每次他轉頭說話,鏡片都會閃過一道反光,讓我們看不清他的眼神。那時我們給他取了個「四眼田雞」的外號,卻不知道他其實有五百度的近視,黑板上的大字都看不清楚。
那時的眼鏡像是某種特殊標記,全班四十個同學中,只有三四個需要戴眼鏡。他們被安排在教室中間的特殊座位,體育課打籃球時總是被安排在最後。
我算是幸運的,學生時代視力一直很好。可以看清最後一排考試同學的小動作,能辨認操場對面朋友揮手的樣子,但這份優越感在三十歲那年突然終結——某個加班的深夜,我發現電腦屏幕上的文字開始模糊成一片。驗光師用專業術語告訴我有散光,需要配副眼鏡。
我開始在開車和工作時戴眼鏡。第一次戴上那副金屬細框時,世界突然變得銳利起來——樹葉的輪廓、招牌的細字、甚至遠處大樓的窗戶格線都清晰可見。這種震撼讓我想起「四眼」同學的話:你們永遠不知道我們戴上眼鏡的感覺。現在,我終於懂了。
現在眼鏡在這座城市裏已經成了尋常風景。咖啡店裏有人戴着沒有度數的鏡框自拍,時尚雜誌教導讀者如何用眼鏡修飾臉型。我最終還是戴上了眼鏡,甚至發現這個年代不戴眼鏡的人反而成了少數。
現在的我,眼鏡成了隨身的配件之一。工作時戴的那副放在辦公室抽屜,開車用的掛在遮陽板上,偶爾閱讀時才會戴的老花鏡則收在床頭櫃。這種分門別類的使用方式,像是人生進入下半場的某種隱喻——我們開始懂得在不同的場合,用不同的方式看待世界。
偶爾在深夜摘下眼鏡,任由一切回歸模糊。這種刻意的朦朧,反而讓我想起小時候那些不戴眼鏡的日子。那時的視力雖然清晰,看事情卻未必透徹;如今需要鏡片輔助,反而學會了包容各種不完美。或許人生就是如此,年輕時我們以為自己看得清楚,長大後才發現,真正重要的不是視力表上的數字,而是學會調整焦距,看清那些一直在我們眼前,卻始終被忽略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