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檔案室)韭菜菜兒香   張朝林

我特喜歡漢子韭菜的「韭」字,橫向排列是七畫,豎向排列的是兩畫,總共九畫,方方正正,蔥蔥蘢蘢。造字者一定是個種植韭菜的能手,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畫家,他把生長在大地上一畦一畦、排列整齊的韭菜園,請在了紙上,成為一幅茂茂盛盛、清香四溢的水彩畫。

喜歡「韭」字,當然就喜歡種韭菜、吃韭菜了。可以說,從我知事的那天起,就愛上了韭菜,青綠碧嫩的韭菜,就與我的童年一起長大。

母親說,韭菜是家常菜,也是農家「細菜」,只要給它一塊地,按時澆水、施肥、除草、清根移栽,一年四季都有韭菜可吃。我家的韭菜園子在大灣池塘邊上,池塘南頭有一口老井,常年清流不斷,甘洌可口,溢出來的清水就給了池塘,池塘水滿盈盈的,長着蓮藕。我家的韭菜,就是喝着池塘水長開的,喝清泉水長大的韭菜,味道特別清香,汁水深綠,染手成青。

牙牙學語的我,總是母親的「跟屁蟲」,春來了,母親要挑着尿桶給韭菜施肥,我要攆路,母親沒法,紅布袋一摟,把我背在她背上,扁擔在她的肩上「吱吱吱」唱,我在她後背「咯咯咯」笑。小小的我,看見池塘邊上的老柳樹,是那麽高大,偏着頭看不見它蔥綠的頭頂,三畝池塘是那麽寬闊,巴掌大的藕葉一望無際。母親卸下尿桶和我。我坐在韭菜園埂上,看母親施肥,平平展展的兩畦韭菜,冒出了齊刷刷的韭菜尖,一路一路,一行一行,在春風裏搖頭。

「媽媽!這是星星,怎麽落在咱們家園裏啦?」

母親咯咯笑:「這是春的頭,探出來看咱林林哩。」打那時起,我就知道春是綠色的,長在黑黝黝的土地上。

慢慢長大了,我接過母親的扁擔,耕耘着我家的韭菜園。

春天裏,風把韭菜醒來了,要趁着東風給韭菜施肥、除草,幾場春雨淋過,韭菜就開始瘋長,一直長到一尺多深,就可以割頭刀韭菜了。頭刀韭菜是一年中最好的韭菜,潤了冬天的雪,沐了春天的光,味道最濃。頭刀韭菜都是母親親自割的,提前把鐮刀磨得雪亮,擦洗乾淨,然後,母親穿戴一新,提着花籃子,跪在韭菜園埂上,輕輕地割韭菜。

「媽媽,您為啥要跪着割?」

「傻兒子,這是在收春,感謝大地把春送來。」母親刮一下我的鼻子。

春風吹起母親頭巾,春陽拉長母親的身影。母親就是一位聖母,陽光下膜拜着土地。

頭刀韭菜,根部是紫紅色的,葉子是翠綠的,陽光照在葉子上,泛着星星點點的白光。紅紫綠結合,就是一幅油畫。母親滿手都是綠色的汁水,她把手掌湊近我的鼻子,一嗅,濃濃的韭菜香撲鼻而來,這就是春天最美的味道。

我負責綁韭菜,一把一把的韭菜,立在春風裏,排列成春天詩句。

割完頭刀韭菜,母親要把地裏的雜草清除乾淨,然後用小鋤頭輕輕薅,給割過的韭菜茬子撒上草木灰,等待它們繼續生長。

收下的頭刀韭菜,母親都要分給鄉親們一些。四婆總是誇獎母親種植的韭菜好吃。

韭菜的生命是強大的,一生中不知要被割多少次,它依然旺盛,積極生長,獻給人間。

韭菜的生命也是脆弱的,那年大旱,所有的莊稼苗子都蔫了頭,黃了葉,我家的韭菜也不例外,稀稀落落的韭菜葉子,鋪了園子,當午裏,我戴着草帽,拿着八桶子,給韭菜澆水。太陽毒辣辣地照,四周撲紅撲紅的熱,汗水濕透了衣服,滿臉是磕手的鹽粒,滾到眼睛裏,鑽心地疼。一桶一桶的水倒進韭菜園,瞬間就消失,不停地澆,不停地消失。慢慢地,韭菜園有了濕潤,慢慢地,韭菜葉子立起來,有了活力。池塘和韭菜園上空,熱的波浪不停洶湧,無數顆閃光的小星星,在波浪中翻滾,慢慢地,我神志不清了,倒在了韭菜園中。

醒來時,我在媽媽的懷抱裏。我看見媽媽的眼眶裏噙滿淚水。一碗折耳根扭的綠水喝下去,我回來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