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路心語)互放的光亮  思正

 午後,辦公桌前,陪伴我的,唯有一部電腦。內子帶孩子出門玩,客廳的光暗了下來,涼風輕輕地從我的後頸拂過。不知從何時起,耳旁突然傳來啾啾的鳥鳴聲。我疑心是樓下的鳥兒在聒噪,便不理會,照舊做事。

 然而,這鳥鳴聲又斷斷續續的,如珍珠般,一粒一粒地掉入我的耳朵。側身望向陽台,防護網將天空割成一條條的,卻沒見到任何異物。我又回頭敲起鍵盤。可鳥鳴聲還是不絕於耳,自空中落,清脆婉轉。我站起來,走向陽台,猛然抬頭,看見一隻白鳥棲息在衣架上,晃悠悠的。仔細一瞧,牠的頭部、翅膀、尾巴呈淺灰色,腹部是天藍色,米黃色的鳥喙緊貼着胸部,這分明是只虎皮鸚鵡。瞧牠,一點都不怕我,依然站在高處淺斟低唱。

 不久,牠就從天而降,落到客廳,東張西望,似在覓食。我興奮地拿起手機抓拍,牠自顧自地閒庭信步。我便趕緊走到廚房抓了一些小米,然後伸出掌心,誘牠來吃。牠邁着輕巧的步伐,跳到手上,啄食小米。我便趁勢托起牠來,慢步走到陽台。柔和的餘暉落在掌心,而牠晃頭晃腦,踩着我的手臂走了一回。見小米沒有了,牠就撲棱一聲飛到客廳。我又跑到廚房抓了一撮小米餵牠,牠也一回生兩回熟,吃個痛快。我輕輕地握住了牠,牠不掙扎,一股溫熱傳到手心,像小心臟。我輕輕地將牠從防護網的縫隙送出去,鬆手,牠才噗的一聲飛走了。我想,這或許是鄰居家養的,就算見了喜歡,怎能奪人所愛?

 於是,我把視頻發給內子,兒子見了,就問抓住沒有,想買籠子圈養起來。老早之前,他就想養鳥了。可是,我們沒有答應。這回,天外來鳥,怎不興奮?可是,我實在不想剝奪了虎皮鸚鵡的自由。牠若真的喜歡我家,自會再來。轉念一想,我們住十四樓,朝西南向,這小鳥兒,哪會記得?然而,晚上回家開燈,一陣啾啾聲又傳來了。兒子驚喜道,「虎皮鸚鵡來了!」我走過去一看,果然還是那隻虎皮鸚鵡。牠旁若無人地飛到飯桌,在那閒步覓食。兒子趕緊去廚房拿小米,抓一小把撒在桌上。女兒好奇地爬上凳子,呵呵地笑,說想摸一下,便伸手過去。誰知兒子剛把虎皮鸚鵡捧了起來,牠卻飛了,在空中繞一圈,然後落到女兒頭上。女兒像被施了魔法,縮着脖子不敢動彈,但卻忍不住大笑起來。全家人也爆笑了。很快小鸚鵡又忽地飛到兒子肩膀,兒子也不敢動。內子伸手去抓,牠又飛到飯桌,旋即飛到書櫃上,接着又飛到酒櫃上了。

 兩個孩子被這虎皮鸚鵡逗得樂呵呵的。想到牠與我們有緣,於是,我就拿了一個紙箱過來,鋪一張紙,撒點小米,再拿碟子盛了點水,擱在一邊,任牠吃喝。牠逗留在那裡,安靜下來,用嘴梳理羽毛。女兒湊過去看,嚇得牠又凌空飛走,舉起手心,這才發現了一小坨白鳥糞。女兒無辜地笑起來。看來,這小傢伙真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夜色寧靜,鸚鵡又啾啾地鳴叫起來,越來越嚮。我忽而擔心牠半夜會亂叫,讓人不得好睡。看來,我對牠的來臨還是有顧慮的,一是衛生,二是噪音。我向來是不太喜歡養寵物,一是不感興趣,二是無暇照顧,三是生怕建立感情之後,還要面對生離死別之憾。我所希望的正如莊子所說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何況這小鸚鵡極有可能是別人家的,若是強行收留,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

 於是,等孩子們進屋睡覺,我將燈關閉了,心想虎皮鸚鵡見到陽台外的燈光,就會飛走。不料,牠還是不離不棄地站在紙箱上,似想留在家裡過夜。我便走了過去,將箱子舉起來,移到陽台。鸚鵡忽地飛到了陽台的鐵欄桿上,踱了幾步,徘徊一會,才鑽出了防護網。孩子們聽說鸚鵡飛走了,難免悵然若失,期望牠飛回來。可是自此之後,牠似乎領略到我的絕情,再沒有回來過。牠如一個瀟灑的隱士闖入我們的世界,若即若離,隨即杳然而去。

 可愛的虎皮鸚鵡,讓我不由得想到了徐志摩的《偶然》。與小鸚鵡相逢在這人間,牠有牠的,我有我的方向。或許,牠早已經忘了,而我和孩子們終究是忘不掉與牠交會時互放的光亮。人生有太多的偶然,與虎皮鸚鵡相逢結下的奇緣,雖然只是曇花一現,但卻值得銘記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