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餵魚的老人(三)   張香娜

申訴處在市政署左邊小巷的黃房子裏,小巷內的黃色房子很醒目,我推門進去,測溫、領號後便站在那裏等。因為沒有其他待辦人,我很快便被工作人員喊進去。接待我的人戴着一副眼鏡,眼窩深陷,個子瘦高,看起來很疲憊。看到他的樣子,我內心很為在將下班的時間來給他添麻煩感到歉意。

他詢問我的來意,我告訴他我來交我和一位與我同時被罰卻不知道姓名的婆婆的罰款。他讓我先把情況說明白,卻不提罰款的事。我只得先將那天的情況儘量簡潔又完整地描述出來,他邊聽邊記錄,偶爾停下來問一句,然後在鍵盤上敲下一些文字。等我說完之後,那位工作人員又以他的視角將整件事講述了一遍,並問我認不認可他的說法。他展現了相當了得的記憶力和概括力,我很佩服他居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裏將我條理混亂的話語複述得那麼清晰。我當然認可,他講得那麼精彩,彷彿他也親歷了整件事一樣,我怎麼可能不認可。他點頭表示對我的認可的肯定,然後操作電腦,列印出一份檔遞給我,「你看一下,這個情況描述你認不認可?」文字很簡潔,但足以清晰呈現當晚的情況,我再次驚歎於他的資訊整合能力。他指着檔上的某個地方,告訴我如果認可的話,就在那裏簽字。我沒有馬上簽字,而是再次回到最初的話題,問他我怎樣幫事件中的婆婆一起交罰款。

那個工作人員將整張瘦削的臉托在右側的手掌上,並用左手揉眉太陽穴和眉心,整個人的疲憊感愈發明顯,他幽幽地說:「你講的那個婆婆昨天已經來這裏做了申訴。」「她自己交了罰款?她沒錢的!」他沒給我再說下的機會,讓我先不要着急,然後告訴我那個婆婆之前已經來過這裏好多次。他的話讓我很詫異,我問「那個婆婆她做了甚麼?」「做了甚麼?每次都一樣啊,就是像你講的那樣丟麵包餵魚嘍。」他將剛才列印出來的那張紙向我這邊推了推,告訴我那是申訴書,如果我認可上面的申訴內容就簽好字給他,然後由他遞交給專門的評審委員會,再經過評審委員會審核,以確定我是不是可以免於處罰。他勸我不用擔心婆婆的事,婆婆之前的申訴都通過了評審。他提醒我簽好字後回去怎樣關注資訊,怎樣等回執,還特意對我說這件事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只是建議我下次不要再那樣做了,就像闖了一次紅燈一樣,下次不要再闖就是了。

我坐在他對面,認真地聽他講。有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我好像不是在做申訴,倒像是來喝了一個下午茶。我知道已經耽誤了他的下班時間,很感到過意不去。一切塵埃落定,我快速簽好字,向他道謝後趕緊起身告辭。

為了避免讓自己陷入理智與情感的糾結,後來我再沒有到老人餵魚的那片區域散步。我向來對自己的定力沒有多大信心,我很怕在知悉了相關法文條款後仍做出「知法犯法」的舉動。雖然沒有再去看過,但我仍能確定兩位老人一定還在繼續自掏腰包「違法」餵魚。如果真的再次遇見,我相信我繼續「出手」的概率是很大的。

我篤定地確信即便對丟垃圾這樣的事情不設專門的法律條款去限制,我也不會在公共區域亂扔哪怕一丁點的垃圾。只是當我看到在海邊吃力地扔麵包餵魚的老人時,我的內心沒有允許我做出有違本善的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