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鏡人語)昔日的青洲坊   李澄

 從懂事起,我便和家人住在青洲大馬路的新勝閣二十二樓,在二十年前,怎麼說都算是高層了。單位屬於向北的單邊樓,名副其實是北望神州,全屋採光良好,白天時也不用開燈。那時候,從窗戶看去,能看到大半個澳門北區,從左面的自來水廠,至右面的台山南光油站,從高樓下的青洲小學,沿着何賢紳士大馬路看去,看得見遠方的祖國的板樟山,視線範圍可及鴨涌河公園的大鳥籠、澳北變電站、街坊會聯合總會社區服務大樓、新城市花園、濠江花園等,已經拆遷了的回憶,有南粵批發市場、驗車場、廢棄車場,以及舊時的青洲坊木屋區。

 說起青洲坊的木屋區,房屋大部分用鋅鐵搭建,憑模糊的記憶來估算,少說也有一、二百間。從家裏的窗往下看,木屋區就像傳統習俗的百家被,無論形狀、大小、模樣各有不同,湊在一起,變身成一幅千奇百怪的圖畫。當時的澳門可不像現在,隨處都能買到豬肉,要買肉最近也要去到紅街市或台山街市,所以家母為了方便,時不時會帶我去木屋區的豬肉檔。

 從青洲大馬路進入木屋區,可以透過青洲小學與聖德蘭小學之間的小路,又或是仁愛傳教修女會旁的小路進入。兩條小路基本没有可以遮蔭的地方,在炎炎夏日,熾熱非常。當你走進木屋區時,你會發現自己深陷一個迷宮,周圍的鐵皮屋都差不多樣子,對孩童時期的我來說,極易迷路。大概在木屋區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個小型街市,印象中只有幾個攤位,可能是為了遮陽,鐵皮天花封得死死的,連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四周漆黑一片,只有兩、三盞街市的紅燈罩,如漆黑中的螢火蟲般掛在檔口上。

 在鐵皮街市外,亦即進入街市前的拐彎處,有一間理髮舖。甫進門,是一條長長的木梯,直上二樓。店面正正方方,另一面的牆上安裝了鏡子,理髮椅很古舊,底座是用鐵鑄成的,看起來比較厚重,不像現代的那麼輕盈時尚,而腳踏部分也比較寬廣,椅子上鋪着一塊竹墊。那時候,我只有七、八歲,坐在理髮椅上,椅背比我的頭還要高上一、兩吋,所以那個老師傅只好在理髮椅上再放一張小木椅,好讓我坐在上面理髮。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小學生,没有甚麼髮型可言,男孩子是清一色的陸軍裝,女孩子可能會多點變化,有短髮也有長髮,但普遍都是以短髮為主。為我理髮的老師傅,約莫五十多歲,不知道當時是不是還未有電動理髮器,但老師傅用的是手動推髮器,手柄有點像現在的工具鉗,兩柄間裝設一條彈簧,剷頭正正方方,專門用來剷短頭髮。

 那時候的我喜歡玩水,每到夏天,便會在家水龍頭,浸在浴缸裏梳乎。還記得母親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別浪費水,對面的街坊想用自來水都没有。」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木屋區裏,家家戶戶都没有自來水,整個青洲坊只有一個公共水喉,街坊要用水,就只能走一大段路去取水。

 直到年紀再大一點,約莫十一、二歲,我和同學會相約在木屋區旁的籃球場打球。當時,青洲附近的籃球場主要有兩個,一個在現今筷子基旁邊的快達樓,一個在仁愛傳教修女會旁邊,亦即是木屋區的其中一個入口。那個籃球場因為没有建築物為其遮蔭,大部分時間都被太陽曬着,所以甚少人會在那裏打球,但亦因為這個原因,可以讓没有多少籃球技術的我們,包場打球,度過一個愉快的暑假。每逢打球後,我們大汗淋漓,便會走去燒烤場旁邊的雜貨店,買上一樽可樂,在鐵皮屋的前面,呼呼大喝,汽水通過食道的冰涼感覺,到現在也讓我有衝動走進便利店懷緬。

 木屋區除了陪伴我度過童年與青少年時期,還是一個我和太太拍拖的好去處。當時,我和太太經常在青洲劉記用餐,我的至愛是咖喱雞絲蛋撈粗,而太太愛的是豬扒麵。劉記基本成為我們在居家附近的飯堂,除了因為價錢實惠、色香味俱全外,那別樹一幟的環境,牆外的塗鴉,都傳遞着過往青洲坊貧民區的濃厚氣息,現在回想起那幾道招牌菜,都忍不住垂涎欲滴。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十幾歲的我未有留意社會時事,對於發展商收地等新聞也幾乎一無所知。當我回過頭時,木屋區已完成收地程序,劉記亦已光榮結業。轉眼十年,現在從窗外看到的,没有開揚的景觀,除了樓下的青洲小學外,就是眼前的一片石屎屏風,亦即是新的青洲坊。我明白隨着社會發展,人口增多,樓宇供應緊張,落成更多新的高樓,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亦是體現特區政府愛民如子的關切之情。除此之外,值得慶幸的是新的經濟房屋仍然以青洲坊命名,以及當年在籃球場旁的福德祠,也在舊址附近,將近完整地保育下來。筆者亦道聽途說,有傳劉記最近也在重整旗鼓,準備與新舊鄰里再續前緣,種種的一切,都為我們留下日後回憶澳門的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