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鳥的歌聲   張朝林

家鄉陜南的五月,到處都是婉轉的鳥鳴聲,陜南人叫五月的歌聲,這些歌聲來自漢江兩岸金色的麥浪裏、來自月河川道一嘟嚕一嘟嚕的竹園裏、來自小河岸邊柳林裏、來自一嶺一嶺黃土地的果園中、來自秦巴雲霧的深林處、來自草棚間、電線上、雲朵裏……這美麗的歌聲,在家鄉的這個時空裏流淌。

「快黃快割」「快黃快割」!這動聽的歌,從田野的麥浪邊緣滑過,棲在山坳裏的雲朵裏依然歌唱,她唱黃了五月,唱忙了五月。麥浪下的父親,揮動銀色的鐮刀,也迎合一段陜南花鼓歌:「陜南五月鳥聲妙,唱黃了麥隴唱紅了果,快黃快割莫催我,豐收的歌兒我一刀捋。」父親唱完花鼓歌,對着手心吐口唾沫,揮舞鐮刀,演繹着勞動豐收的序曲。

「趕快!」「趕快!」這是哪位急性子歌手,用這樣脆啵啵的歌詞,催我?這種鳥兒我們是看不見牠的,牠的歌聲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的。我們收割完小麥,父親就套上老黃牛犁田,牛屎八哥也立在牛背上,牛走,八哥晃,晃着晃着,牠飛走了,棲息在那行密不透風的柳樹林裏,也去找「趕快」「趕快」的歌聲了。

剛犁完田,青蛙也住進田埂裏,也亮起了歌喉「呱呱呱」。我們在田裏插秧,火辣辣的太陽在頭頂上燒,我摘下頭頂的太陽帽,擦一把臉,然後揮一揮滴溜溜的秧苗,它們就止了歌聲,「噗噗咚咚」朝前跳去,陽光跳躍中濺起的一朵朵漣漪。不一會青蛙又「呱呱呱」叫開了,性子烈的弟弟煩了,也和上一曲歌謠「小青蛙,呱呱呱,聲音像個破喇叭,看你是個大益蟲,不然不會饒你啦!」弟弟用腳踢出一波小浪花,青蛙嚇得「撲通」一聲跳走了。母親也哈哈大笑,笑飛了田頭那棵五月的桃樹裏「喳喳!」亂叫的一群麻雀。

「好日子啊!」「好日子——啊!」又是哪位高音歌唱家,躲在我家的果樹林裏,引吭高歌?懸掛在枝頭上一枚枚青色的獅頭柑子果,微微夏風熏熏微醉,折服地為她點頭。母親也回應了這隻鳥一首歌:「好日子啊天天有,勤勞的雙手來捧出。鳥兒也趕上了好時代,綠水青山任你走。」不善言語的父親抬起頭來,給母親一個微微的笑臉。

「嘎嘎嘎!」「嘎嘎嘎!」又是哪位多情歌手在為翠竹林歌唱?「嘀咕!」「嘀咕」「下雨了下雨了」「哈啦!」「哈啦!」「走!走!走!」妹妹說,鳥兒也說假話,這麽晴朗的天還說「下雨了」,還有鳥兒起哄,「哈了哈了」的,還嚇壞了另一隻鳥「走走走」。哈哈哈,我笑妹子又癡又傻。這些歌聲啊,一起捂在我家的竹林裏,歌聲被捂翠了,我想,這歌聲如果從我家竹林的空隙裏溜走,溜出去的也許是一股綠綠的煙、綠綠的風啊!她會被藍天下的雲朵收藏。

「剁錯!」「剁錯!」這是一隻可憐的紅嘴鳥,我童年時候都認識牠的。

此時,孤獨的牠躲在小河邊一棵樹枝下,不停地叫着「剁錯!」露在翠葉間的紅嘴唇,似乎是一滴流淌出來的鮮血。「剁錯!」「剁錯!」牠唱的那樣悲切,那樣傷懷,那樣揪心,我輕輕地一跺腳,牠慌慌張張地逃走了,又在另一棵樹枝上悲催地叫着。

母親說牠是一種杜鵑類的鳥,有着一個悲哀的神話傳說:有一個後娘,處處虐待前房的兒子。她給自己的兒子吃乾的,穿好的,給前房的兒子吃稀的,穿爛的。一個炎熱的夏天,前房的兒子和後房的兒子睡在一起,弟弟閒自己枕的布枕頭熱,就想換哥哥的石頭枕頭,處處讓着弟弟的他,就把自己的石頭枕頭給了弟弟。半夜裏,後娘摸着石頭枕頭,一刀剁下去,等到翌日一看,剁死的是自己的孩子。於是,她悲痛欲絕,化為一隻小鳥,在人間喊冤「剁錯!」「剁錯!」你看滿山的紅杜鵑花,就是牠哭泣流的啼血染紅的。「子規半夜猶啼血」,我們個個聽得心裏淌血,伸出了舌頭。杜鵑鳥聲聲哭泣,聲聲淚,心流血,染紅嘴。母親說,做人一定要做善良人,切莫做惡人。有時候我們不聽話,母親就唬我們:「你們都不聽話是嗎?那我就走了,讓你們老子給你們也找個後娘回來,讓惡婆子後娘收拾你們。」我們個個嚇得面面相覷,不敢出氣,乖乖聽話。

「嘀咕!」「嘀咕!」——可愛的黃鸝,牠的叫聲粘在家鄉的翠柳上。

「唧唧!」「唧唧!」——那是棚間雀,牠的私語在爺爺的瓜棚裏蕩來蕩去。

「家的!」「家的!」——這是花喜鵲,牠在門前的一棵椿樹上炫耀,叫出了家鄉喜事連連。五月的歌聲,依然在陜南大地傳唱,這些歌聲在陜南的秋天就凝聚成沉甸甸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