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地方的家庭相處,長輩與小輩的稱謂,相信各有不同。家嚴的姐姐,有的地方稱姑媽或姑姑,我們老家則喚作姑母,因為祖父一房六個子女,姐姐最長,依次有弟弟妹妹,父親最小,所以爸爸的大姐,我們便叫作「大姑母」。
打懂性開始,大姑母給自己的印象是溫文和藹,柔聲細語,我等小輩犯了錯誤,每遭其他長輩嚴苛訓斥,雖然他們都是「刀子口、豆腐心」,但心裡一時間總有不暢快,不比遇上大姑母,她真的是和顏悅色的「豆腐口、豆腐心」,心中雖萬分別扭,但臉上總沒有不滿之情。
大姑母長於民初時代,小腳女子,蓮步姍姍,夏天穿著一身黑衣裳,令我印象特深。姑母冬季穿著舊棉襖、夏天上身是黑色的唐衫。當時聽家慈說該黑衣裳為「綢仔」,長大後知道該類黑衣服為「黑膠綢」,又有別名喚之為「暑涼」,小時候認字不多,故便在腦海中留下「暑天涼快」之意。
總憶起大姑母拿著黑衣服洗滌時,用肥皂輕抹衣面,鮮有如其他衣服般,大力搓刷,當最後沖洗梘液泡沫時,便在清水中來回、高低拉淌幾回,當然也沒有像把一般衣物「扭」著瀝去水分,只把水漣漣的黑衣裳,吊在竹枝上,任其滴水而乾,暑天南風吹拂,不消一會兒「黑膠綢」便晾曬完畢,又可以穿著了。聽大姑母說:這「黑膠綢」夏日罩在身上,清涼爽快,故自幼便一直當這黑衣裳為「暑涼」。
「小芳,長大姑母替你做一身『薯莨』,……,」後來才知道大姑母穿的「暑涼」乃「薯莨」之誤。
「好的,但我不要黑色,行嗎?」
「可以,你看,……,這個好嗎?」她指著檯面的一本雜誌封面,一位女士正穿著一襲彩色的唐衫。
「嗯、嗯」我不住地點頭。
大姑母很早便喪夫,無兒無女,孓然一身,她對小孩尤為溺愛,爸爸是她小弟,眾多後輩中,我年紀最小,故總有厚待,寵愛有加。大姑母廚藝尤佳,每為家中做了好東西,她一定堅持留我一份。因為我特愛甜食,所以日常各式糖水(甜湯),三天兩回便令我大快朵頤。
有一回,我鬧著不吃飯,為的是沒有自己鍾愛吃的糖醋排骨,大姑母立馬上廚房弄去。
「大姑母,小孩子不能這樣慣著……,」母親便是勸阻。
「小芳是老么,我不疼她,疼誰?」
自己便是在大姑母這般慣著度過部分有記憶的幼年時光。
記不起甚麼時候,媽媽說要到鄰埠跟在當地工作的爸爸團聚,我便離開了本地陋巷老家。得那天大姑母因行動不便,只送我們到巷口,我哭著叫大姑母,幾位伯娘簇擁母女倆到內港碼頭坐船,母親抱著我在船艙內,我腦袋只想著穿黑衣裳的大姑母,她做的甜食,……,哭著哭著便睡在母親懷裡。
到了鄰埠沒多久,一天爸爸跟母親說:「我工作忙,老闆不讓請假,你回去一趟吧!」
「嗯,小芳無人看顧,我帶她一起回去吧。」
「好,我明天到碼頭買後天船票,你準備一下。」
聽父母對話,我知道將要回澳門,又可見到大姑母,又可吃到她拿手的甜食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