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之屋」這個詞除了表現了道教的「包涵一切」的理論之外,還包含著對裝飾動機的變化的不斷要求這一思想。茶室裡除了為滿足美感而暫時設置的東西以外,別無它物。為了某種場合而設置了某一件藝術作品,而為了突出這個主題的美,其他所有的東西都要經過挑選和設置。人不能同時欣賞不同的音樂,對美的真正領悟也只能通過抓住對象的主要動機。因此,在日本的茶室裏,裝飾系統便與西方的裝飾系統相反。在西方,室內的裝飾會使人聯想到博物館。對於習慣了裝飾的單純和裝飾方式不斷變化的日本人來說,總是陳列著大量的繪畫、雕塑、古玩的西方室內僅僅給人顯示闊氣的俗氣印象。即使享受一件傑作中不斷湧現出來的美,這也需要極為豐富的鑒賞力,只有那些具有無限的藝術感覺能力的人才能日復一日地生活在歐美家庭常有的那種色彩和形式的大雜燴之中。
「不對稱之屋,暗示了我們的裝飾方案的另一個方面。西方的批評家們常常論及日本的藝術作品缺乏對稱。這種不對稱卻是具有禪宗色彩的道教理想結出的果實。儒教根深蒂固的二元論和北方佛教對三位一體的崇拜決不會與對稱的表現法相矛盾。實際上,如果研究了中國古代的青銅器,或者唐代和奈良時代的宗教藝術,就會看到為了獲得對稱而進行的不斷努力。日本古典建築的內部裝飾配備得十分有規律。但是,道教和禪的關於完美的思想卻是另一種樣子。道教和禪的哲學的動力本質強調尋求完美的過程超過強調完美本身。真正的美只能通過用精神去完美那些不完美的事物才能得到。生命和藝術的力量在於繼續成長的可能性。在茶室裏,每個客人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在想像中追求全部效果。自從禪宗的思想模式得到普及以來,東方藝術開始有意避免用對稱來表達完美和重覆。設計的整齊一律被看作破壞想像的清新。因此,山水、花鳥就成了比人物更令人喜愛的繪畫主題,因為人物常常體現著觀看者自身。
而且,茶室裏永遠避免重覆。為了防止重覆,裝飾茶室而用的各種物品的顏色和樣式都經過了挑選。如果有了鮮花,那麽就不再採用以花為題的繪畫。如果用了圓形的茶壺,那麽水罐就必須有角。黑釉茶碗不能和黑漆茶葉罐一起使用。在把花瓶或香爐放進壁龕裏的時候,要註意別把它放在正當中,以防止它兩邊的空間相等。壁龕的支柱要和其他柱子使用不同的木材,以防止茶室裏的單調氣氛。
茶室的簡樸和超脫凡俗的自由真正地使茶室成為遠離外界煩惱的聖殿。這裡,只有這裡能使人沉浸在對美的寧靜的崇拜的情緒之中。在十六世紀,茶室為苦役,也為獻身於日本的統一和改造的勇敢的武士和政治家們提供了一個受歡迎的稍事休息的場所。在十七世紀,在德川時代推行嚴格的形式主義的情況下,茶室提供了有可能自由地分享藝術精神的唯一一個機會。在偉大的藝術作品面前,大名、武士和平民之間沒有差別。現在工業主義使全世界越來越難於得到真正的風雅,難道不比以往更需要茶室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