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溫泉魚  林佳樹

浸在溫泉裏,熱氣氤氳,水波微漾。忽有幾尾小魚游來,輕啄腳趾,又癢又酥,竟似小兒在呵癢。這便是所謂的溫泉魚了。

魚是極小的,灰黑色,不過寸許長。牠們成群地游來,圍着人的腳,腿,手,但凡有皮的地方,便湊上去啃嚙。人說牠們吃的是死皮,是角質,是人體不需要的廢物。我想,這倒也好,省得自己動手搓洗。然而魚嘴觸到皮膚時,那感覺卻古怪得很,既非痛,也非純粹的癢,倒像是無數個微小的吸盤在同時運作,要把人的魂靈從毛孔裏吸出去似的。

池邊告示牌上寫着「醫生魚」三字,大約是說牠們能醫治病症罷。但我看那些魚,不過是些飢餓的小東西,見了人皮便當作美餐,未必存在着甚麼救死扶傷的心思。況且,牠們哪裏分得清死皮活肉?橫豎是見了便咬,咬得動的便吞下去,咬不動的便吐出來。人自以為是在享受服務,在魚看來,不過是場覓食罷了。

水是渾濁的,泛着人肉的氣味。幾十雙腳浸在裏面,脫落的皮屑浮沉其間。魚群穿梭不停,從這隻腳游到那隻腳,忙不迭地啃食。牠們的生命竟全繫於人的污垢之上,想來也是可悲。更可悲的是人,花錢買票,就為讓這些小魚來吃自己的死皮。

有人說這有風險,水若不潔,或要染病。但排着長隊的人們哪裏在乎?他們笑着,叫着,把腳伸進池中,等着魚來啃食。痛也好,癢也好,橫豎是一樁新鮮事,值得發個朋友圈的。

魚繼續啃着,人繼續笑着。熱氣升騰中,我忽然覺得,被吃的似乎不是死皮,倒是別的甚麼更重要的東西。但究竟是甚麼,又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