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髮和樹的心聲  圖文/汪秀紅

 中老年朋友被稱為銀髮一族,感覺自己越老越活成老頑童,小孩子特點在於看見別人吃東西他會盯著看,因為想吃。我現在也像老頑童,像是兒時和小伙伴一起瘋玩,看見他家有一籃桃子放著。我們站著不動看,小伙伴的家長就笑著說,想吃是不是,把桃子像滾保齡球一樣滾到面前,吃了味道不對。

 再後來我家後院種了很多桃樹,家父是種樹能手,喜歡種植果樹——柿子樹、桃樹、梨樹、李子樹、石榴樹。記得院子裡有棵柿子樹,是我五歲那年種下的。我等了一年又一年,柿子樹沒結出柿子,我想放棄,奇怪地問家父為什麼不種葡萄或者別的,家父只是看了我一眼,又扭轉頭看著枝葉蔥蘢的柿子樹笑說:「別急,你得等它慢慢長大。」

 幾年過去我幾乎忘了不結果的樹,直到那年,柿子樹突然變成餐桌美食,我才詫異其隱忍。童年生活餐桌都離不開柿子,每年,家父都把柿子曬乾成柿餅,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配紅薯等,變成我們餐桌上的美餐,那種甘甜的味道,不用吃就已甜在心裡。直到銀髮的我,家父離世,離開故鄉,柿子樹依然堅守,陪伴著家父的思念。看著眼前默立的柿子樹和院子蒼蒼,心中漸次開朗起來。夏天青翠的山,正收穫著寬闊和深遠,經歷了嚴寒酷暑的柿子樹,也正平和地迎接著生命靚麗的色彩。冷與暖,清遠和安詳融合走進彼此生命。

 記得以前房牆刷大字白色標語:「房前屋後種桑種樹」。我家的後院被樹包圍著,前是柿子樹桃樹後桂花,左邊樟樹右李子。家父很有辦法,他不知從哪弄到好苗子嫁接,我見他一把篾刀縱剖樹心,把削尖的苗子移植在樹,纏上層層白膠帶,施肥樹就瘋長。桃樹從四月桃到十二月桃都有,以前擔心桃樹不結果,後來擔心結太多吃不完,索性送人,再後來家父說你們不在家不想送人,就讓果子落地裡。有年回家,我看著桃樹不像以前向榮,桃樹被整飭乾淨,就像刮過鬍子修過面的男人清爽,結的果越來越小,樹底雜草亂生。家父去世前,他弄不動他盤來的這些樹,全部砍了當成柴。我說好好的樹砍了可惜,我知道如果不是兄弟姐妹一直讀書,他缺少人陪伴,也不會砍這些樹。

 去世前一年他精神不好,拿起工具說要移栽桂花樹。這棵樹模樣中正,形狀修好,很像許願樹。這棵樹我們挖了很久,因為挖樹必須帶土才能活,我們在它周邊開挖,挖了一個上午,挖好之後用繩子把根須包好。最後連土帶樹約二百餘斤,抬到屋後種下又花了個把小時。如果這棵樹他挖得動,他肯定不會叫我,因為他病了。夏天,樹給我們帶來的好處是不會覺得熱,我乘涼就把竹床搬到底下,舒服睡個午覺。想吃果子隨便摘,不用洗,擦擦就吃。我寫作業把小桌子抬到樹下,慢慢寫慢慢想,直到天黑。我如果背書背不出,抬頭看葉靜靜,還是背得出,歐陽修那篇《秋聲賦》就是在樟樹下背完的。那棵樹下曾爬上我養的貓,還有一本放在樹杈上的古文選,還有家父喊我吃飯的聲音。

 家父砍樹是對的,因為後來他去世了,樹在人不在,沒人修沒人理,看著心裡難受。徹底沒了反而一身輕鬆,斬斷聯繫牽掛就空了。他說如果哪一天他不在了,就把他葬在他修剪的樹下,但他提前砍了樹。我後來回到院子腿疼,坐在桃樹底下歇了很久,涼快忘記疼,忘記痛,這或許就是像我這樣的中老年朋友銀髮一族和樹的心聲。最終,我沒把家父放在他修剪的樹下,卻放在佛寺的盒子裡,沒能如他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