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排好報攤人事後，按時按址到李允青家中。湫隘的小屋，她正在捲貼「光明火柴廠」外判的火柴盒，見他入門，把火柴盒收起，搬出晚飯來，那是澳門人的家常便飯：一碟鹹鴨蛋，一盤滷味，她有點不好意思說：「真仔，青姊窮了，靠黏火柴盒為生，請不起你吃大魚大肉。」

鍾真微笑道：「總比從前軍中伙食好，不要忘了，我們那時天天是鹹水（醃製鹹魚時餘下的鹽水）煮番薯藤。」

李允青搖搖頭說：「聽說不少被遣散的舊同事，連吃飯都成問題了。仗打完了，還要餓肚皮，這是從何起呢？」

鍾真說：「為了這事，我們必需不辭勞苦，希望能幫苦兄弟一點忙。青姊有甚麼打算？」

李允青嘆一口氣說：「我是四邑人，少時曾在羅山坑住過一段時日，聽說你肯出馬，我很歡喜，戰時我們常常扮作巡城馬夫婦偵察日本佔領軍軍情，我們合作慣了，所以，趙參謀一開口，我立即答應。我丈夫死後，移居澳門，黏火柴盒為生，也嫌黏厭了，想到故地走走。」

鍾真說：「為了掩飾，我打算扮作遊醫（在鄉間遊走的江湖密醫），你認為怎樣？」

李允青點點頭說：「我是護士，也許可以幫幫你的忙。」

次日，二人購入一些藥物和儀器，從關閘進入內地，領取手槍，匕首和二部單車，取道江門前往羅山坑。戰爭多年，日軍鐵蹄把珠三角踏遍，但從未攻到過羅山坑，那是由於羅山坑是有名窮村，山高路遠，大部分是狹窄羊腸小路，路築在峻嶺頂上，尖路窄，兩側都是懸崖峭壁，一不小心，掉下懸崖，性命難保。二人的單車，毫無用武之地，只好把包袱，被鋪，藥箱放在車子後座推車上山。山風猛烈，山路陡斜，二人推得氣喘如牛，李允青雙頰吹紅，停下休息時疲困不堪。嬌慵地倚着單車嗲聲說：「垮了，真仔，青姊老了，走不動了。」

鍾真喘氣說：「青姊，我孭你上山，做得你老公，就要孭老婆，義不容辭。」

李允青立即把嬌慵收回說：「講笑，我那麼重，壓扁你了？快趕路，山溝日落得早，不要在山路上過夜才好。」

於是，二人立即加速趕路，終於在日落前進入羅山坑。

村中只有一間店子，雜貨店是它，飯店是它，客棧也是它，這個差點與世隔絕的山溝，四邊環山，很少旅客，只有採摘山草藥和狩獵的人，住客棧度宿，店主龍叔，曾見過小童時代的李允青，敍起舊來，依稀記得允青兩條辮子纏着紅頭繩的樣子。於是，把一間最究淨的房間留給她。

鍾真向龍叔說：「請多開一間房，我鼻鼾聲太響，不想騷擾青姊睡眠。」

李允青白了他一眼，攔住他說：「不用了，青姊不怕騷擾，夫妻之間，鼻鼾聲聽慣了。」

二人沒有吃晚飯，入房後，吃了兩片從澳門帶來的光酥餅便休息。山村無電燈，只燃點一支松香燭照明。（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