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得第七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和最佳男主角的《龍虎風雲》（一九八七），無疑是林嶺東「風雲」三部曲中最能回應當時香港現況的一部。故事講述「細狗」高秋（周潤發飾）接替身中七刀而死的爛命華（徐錦江飾）做警方線人；編導眼中，九（粵音與「狗」相同）和七這對數字，象徵了背叛和內鬥，也預言了「九七」前後的不確定性。雖然一九八四年《中英聯合聲明》已規劃香港主權移交路線圖，可是八十年代中後期不少港人非常擔心香港前途問題，甚至憂慮中英雙方之爭，會城門失火，禍及百姓。難怪片中有高秋女友阿紅（吳家麗飾）跟富商移民美國的情節，更有劉督察（孫越飾）直斥陳sir（張耀揚飾）：「佢哋唔係烏合之眾，萬一雙方駁火，傷害到無辜市民，邊個負責」的戲碼。

　十年後，林嶺東自編自導的後九七頭炮《高度戒備》（一九九七），以麥坤（吳鎮宇飾）為首密謀進行的一宗驚天大劫案，旗幟鮮明向體制發難；而《龍虎風雲》的匪徒，窮凶極惡打劫金行只為幹一票，賺一筆，犯案動機看似原始。直到手握打劫金行路線圖的賊匪大哥現身對六個手下說：「我周南一向對兄弟本著有福同享，只要大家一條心，包冇衰嘅」，其姓氏與警方頭目周警司（劉江飾）相同也未算有趣，姓名跟現實中某位官員一模一樣，才是讓人會心一笑的「巧合」之處。影片對賊人領袖名字和形象的戲劇性安排，某程度上反映當時民意和人心所向。至於片末大批香港皇家警察圍攻數名窮寇，亂槍掃射毫不留情，這樣強弱懸殊的警匪交鋒格局，就能狠狠地宣洩大家對「匪」的長期痛恨，達到意志復仇的心理目的？

　林嶺東的暴力美學，亦剛亦柔，重視槍火爆破場面之餘，也重視場景氛圍的襯托。最柔中帶剛的一幕，是「肥媽」Maria Cordero在夜場高唱黑人爵士風格歌曲《要爭取快樂》：「世事多變，豈可盡如人意，我一切決定，都好似冇乜意義，我拍住心口，不可不可再失敗…...」，同一時間，高秋到處找機會接觸匪徒，身後顯而易見地出現一個「禁止左轉」的交通符號，創作人對「左」方的不屑可想而知；接著高秋在夜場與大喪高談合作大計，二人臉上被紅色燈光照得火紅，可見某個方向和某種顏色，關係何其密切。短短數分鐘，場景、配樂、道具、燈光一氣呵成，說明九七大限將至，風雲色變，人們無論積極地「爭取快樂」，還是消極地沉淪於「世事多變」，他朝都如肥媽所唱：「嘥氣！」

　與同年徐克監製的《倩女幽魂》（一九八七）心照不宣、互相呼應的是，片初高秋到殮房臨危受命，之後阿虎（李修賢飾）夜車他到墳場交易，高秋右腳誤踏骸骨，最後被警方圍剿時高秋也選擇為好兄弟而死，這種貫徹始終的死亡氣息，直面香港前景，結局更應驗了劉督察一開始的話：「應該死就唔死，唔應該死就死咗。」如此消極情緒，源自一股企圖入侵的外部勢力。時至今日，回望《龍虎風雲》的駭人墳場，重返《高度戒備》充滿壓迫感的保險庫，流連《迷城》（二零一五）的拜金主義中環夜色，方知就算時代更迭，地緣變幻，但宿命如出一轍，永續不止。未知二十年後，陳可辛導演的《投名狀》（二零零七）裡，趙二虎（劉德華飾）誤信結義兄弟龐青雲（李連杰飾）而招致殺身之禍，是否是港式宿命的歷史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