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之狗修訂版) 不離不棄,莫失莫忘

 小男孩向小女孩道:「喂,不如我做你哥哥好不好?」

 「為甚麼不是我做哥哥?」

 「你是女仔,只可以做姐姐……」

 「那我可以做姐姐啊!」

 男孩詭秘地一笑,「我六歲,大你一歲,如果讓你做姐姐的話,即刻就會有隻大老虎來吃掉我們。」

 女孩吃驚,趕忙叫了聲「哥哥」。

 「還不夠,要叫『大哥哥』!」

 「大哥哥!」

 「阿妹乖!那麼你要聽我話,以後不准哭。」

 「為甚麼不准哭?」

 「醜死怪才會哭!」

 「那麼我以後都不哭了……」

 兩個小孩拉着手,走進狗尾草叢中,撲簇簇地飛起滿天草蜢。他們愉快地抓着,抓到一定數量,又將全部草蜢放掉了。

 一個少婦站在路上,叫道:「心雪!原來你在這裡玩,快回家吃飯去!」跳下來,走過去拉了女孩的手,又向男孩道:「狗頭,你媽四圍找你,還不快點回家?你阿爸買了豬腸粉回來呢!」

 男孩喜道:「真的嗎?」

 少婦道:「騙你作甚麼?」便要拉他的手一起走。

 男孩忽然叫道:「哇哈!好大隻尖頭草蜢啊!」跑到一邊去。

 少婦一笑,沒理他,帶着女孩離開。男孩抓了草蜢,歡天喜地地跟在她們後面。

 這時天空大地都已成金黃一片。少婦和女孩在前面走,男孩跟在後面。女孩左手拉着母親,右手抱着傻豹,雙辮一彈一跳地。走着走着,她回過頭來,向後面的男孩展現笑顏。

 男孩呆了,不覺站住。

 「好美啊……」

 「大哥哥,我知道一直以來都是我自作多情,真對不起!……有緣的話,來世做對真兄妹,好嗎?」

 如果有來世的話,有來世的話……

 不離不棄,莫失莫忘。

 一九九九年九月,一個濕悶的黃昏,沙梨頭麻子街文春海的家。

 文春海母親正在講電話。

 「七嬸,真對不起啊,我一直以為你還在泰國住……哦,她叫楊心雪,挺乖巧的……二十三歲左右,是啊,小阿海十幾歲。後生仔的事甚麼時候輪到我們老人家管啊!他?他還是老樣子,自從阿雲死後……好好,一定帶他們兩個出來。」文母樂呵呵地掛上話筒,挨着沙發。兒子續弦的事真是傳遍天下,連十幾年不來往的七嬸也來電祝賀,還相約見面呢。

 這時木門打開,只見兒子和新娶的媳婦楊心雪帶着兩個孫兒買菜歸來了,她見到媳婦溫順嬌婉的神情還有兩口子的恩愛狀,更是樂不可支。

 楊心雪叫了一聲「奶奶」,又到電視機前向坐在輪椅上張着嘴的家翁叫了聲「老爺」,拎菜入廚房去。文春海後腳跟來,從後抱她親了一下。她笑着甜甜蜜蜜地回吻,開始洗菜。文春海在一旁切肉。

 突然從一個房間中傳出一陣喊聲:「心雪──不要──心雪──」

 楊心雪停下手,憐憫地道:「老公,為甚麼你的外甥老是這樣?自從我嫁進來的第一天起,他就不停叫喚我的名字……我問你他甚麼時候開始發病的,你不說;問你他以前是不是有一個朋友也叫『心雪』,你又不說!我真的十分納悶……」

 文春海托一托眼鏡,有點支吾,「他是這樣的,每聽到一個新的名字,就、就喜歡整天提起,並且幻想出形形色色關於那個名字的故事來……」說到這裡,就像一部機器遇到錯誤的程式般停頓一下,過了幾秒鐘才重新運作,「三個月前我向他提到你,他就開始整天叫喊『心雪』,還編出很多發生在他和『心雪』之間稀奇古怪的故事來……」

 楊心雪狐疑地又問:「他的病到底甚麼時候開始的?……」

 文春海避過妻子眼光,想了想道:「很久了……老婆,別問那麼多啦!你餓自己,也不要餓着肚裡的孩子啊。」

 楊心雪臉紅地笑了,撫摸了一下開始突出的肚子,繼續弄菜。

 弄好飯菜,一家人圍着飯桌吃飯,樂也融融。白貓懶洋洋地盤在文父的雙腿上,有時探起頭來,彷彿監測主人的進食速度似的。

 患了老人痴呆症的文父忽然道:「咦,阿雲和阿鋒呢?他們怎麼還不來吃飯?」

 文春海與母親對視一眼,道:「爸爸,他們還未下班,我們先吃好了!」

 「好好。咦,那麼構仔呢?他應該不用上班吧?」

 「他在房裡溫習,明天考試,我一陣會送飯給他吃。」

 文父讚賞道:「這外孫才幾歲仔,就如此用功真是難得啊……阿霞,有了『身紀』,多吃點飯啦!」夾了一條菜給楊心雪。

 文春海見父親將新媳婦當成早已墮海去世的前妻阿霞,不禁歉意地望了妻子一眼。

 文父說了一陣話,重又安靜下來。

 這時,房間又傳來喊叫:「雪糕頭!你看這幅畫!我很有信心!」

 文春海搖頭,開始用盤子另外盛飯菜。

 楊心雪悄聲問他,「老公,甚麼是『雪糕頭』?」◇ (一六八 待 續)